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样一首五言绝句的名字叫做《春晓》,相信许多人从小就开始背诵了,它写出了在春季的早晨,睡着的人醒来时所感受到的生活场景片段,描写了一种惜春的感情。意境十分优美。
作者俞天立分享了写下《春晓》的诗人孟浩然的生活经历。
孟浩然(公元 689—740),山水田园派的代表,他的诗大多以写隐逸和田园生活而著称,其清淡、自然的诗风在唐诗中独树一帜。
春闱落第
开元十五年春夏之交,正是长安春闱的时日。
所谓「春闱」,就是唐宋礼部试士、明清两代科举考试的会试都在春季举行,称春闱(闱:考场)。
一位目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路跋山涉水、饮冰食檗,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京畿之地。
这春闱折桂,扬鞭策马中一日看尽长安花,仿佛是一场从不间断的梦,他已期待了多年。
他叫孟浩然,尽管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知晓他的声名。
可是揭榜的那一刻,他愕然了。
他左找右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场原本绮丽娟秀的梦境瞬间惊醒,只剩通体的冷凉、无边的落寞。
春闱落第,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落到自己头上,终究是心有芥蒂。
这多年的寒窗苦读、诵经阅典,怎么就甘心化作一抹齑粉?
这朗朗乾坤,却似有天无日。
田园「王孟」
好在那个盛唐时代,除了应试中举之外,尚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利用诗文赢取声名,从而使上层社会的青眼相加。
这条仅存的入仕的羊肠小道,或许是他最后的希冀了。
于是,他靠他绝妙无伦的诗才,结交了许多达官显贵、富家公子。
诗书唱和,推杯换盏,日子好不快活。
和王维的结识,更是令他酒逢知己千杯少。
此时的他定不会想到,他日后会跟这个男人,成为山水田园派的代表。两位齐名的唐代大诗人,被合称「王孟」。
孟浩然和王维骨子里都有一种寄情山水、快马江湖的情怀,两个人的结识可谓是一拍即合。
怀才不遇
《独钓寒江雪──经典名作中的秘密》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科举落第后,孟浩然还不死心,继续在京城里徘徊;挚友王维邀请他去官署参观,孟浩然很高兴地前往了。
两人正聊得愉快,突然皇帝驾到,孟浩然一下慌了手脚,无官无职的他,临时没处回避,只好藏进了一张大床底下。
玄宗皇帝走进屋来,只觉王维神色有些异样,便问发生了什么事?王维趁机引荐:「臣适才正与好友孟浩然谈论诗文呢,见您来了无处回避,只好让他藏到了床下。」
玄宗一听莞尔,他本就是个爱才之人,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地说:「孟浩然的大名我早已耳闻了,却从没见过他,快叫他出来吧。」
孟浩然赶紧从床下爬出来谢罪。玄宗考他:「你近来可有好的诗作吗?」孟浩然抓住机会,赶紧将自己近期最满意,又能表述心迹的那首〈岁暮归南山〉唸了出来。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卢。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不用到朝堂去上书了,还是回到终南山那个破旧的小屋去吧。
因为才华不好,圣明的君主将我抛弃;
身子多病,连老朋友都与我远离。
白头发像在催促着我年纪老去,
暖和的春天一到,旧的一年都得被迫消逝。
我总是满怀着忧愁难以成眠呀,
看那松林间的月亮,夜里照着我的窗扉何等空寂
这本是一首好诗,情景交融;诗中孟浩然满头白发与被世俗放逐的形象真是令人心酸极了,任谁听了都一定要感动的!没想到诗中「不才明主弃」这句话,却刺激到了玄宗皇帝,皇帝大感冤屈:「是你自己没向我要求做官,怎说是我把你抛弃了呢?」孟浩然原想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结果听到玄宗耳里却成了讽刺自己埋没人才。
因为惹恼皇帝,孟浩然这下连最后一丝想出仕的机会也没了。向来爽朗的孟浩然,只因这颗有求之心,失去了平时的从容与令人赞誉的高度,结果反而真正丢掉了官职。
山高水远
孟浩然离了京畿之地,孑然一身,浪迹江湖,从此不问世事。寄情于山水,快马走江湖。
人生本来就有许多选择,有些选择必定要根据自己的个性来安排。
断了入仕之念的孟浩然,一日来到建德江边夜宿。湖水平静而澄澈,一轮皓月当空朗照。他抚摸自己的须髯,想起半生无浮名,岂非如同这近在咫尺的广寒宫中人,遥看江清月冷?
可是有所失,也毕竟有所得。
这浓浓的羁旅之愁,也终于被山水之间的自在逍遥冲淡了。他提笔写下了这首《宿建德江》 :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他早已忘却了一切,如同那白鹭飞雁,翱翔于天地之间。
想起年轻的自己,与那友人郑愔竹林抚琴啸歌,「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有山风,有修篁,有美酒,有琴声。那时的生活,无忧无虑,好不自在。
远离了仕宦之途的孟浩然,再一次隐于鹿门山,与松涛清泉、林鸟山石为伍。
而和李白的相遇,就像是清风遇明月,两人个性中都有追求性灵飘逸洒脱的一面。
李白向来仰慕孟浩然的诗文,放在今天绝对是忠实铁粉一枚,平生共写诗十五首赠孟浩然。
那首著名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正是两人相交相知的见证。
开元二十二年,李白自安陆前来拜谒这位隐士。走过迢迢山水,只见他白首仰卧松云之间,醉饮清酒,一派仙风鹤骨。他让李白坐在自己身边,一同聆听山涧松壑传来的天籁之音。
李白折树枝为笔,信笔写下《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这位孟夫子也慨然以杯盏相对,与太白相谈甚欢。曾经的他,是多么渴望功名,多么希望建功立业。想起年少的自己,曾经洋洋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
卜邻劳三径,植果盈千树。
粤余任推迁,三十犹未遇。
书枕时将晚,丘园日空暮。
晨兴自多怀,昼坐常寡悟。
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鹜。
望断金马门,劳歌采樵路。
乡曲无知己,朝端乏亲故。
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
若能效仿泼墨《甘泉赋》的杨雄,和功成身退隐于田园的陶渊明,人生死亦何惜?
其实自己梦寐以求的,是一种建功立业后的大隐。
一朝解甲归田,从此不问世事,看尽了人间烟火,阅遍了世事浮萍,一生岂非无憾了?可是毕竟人生不是既定的棋局,长安城里的落第,注定了曾经的希冀一朝成了泡影。那么,退而求其次,这些年鹿门山的山水田园般的日子,或许也是一种补偿了。
早年的隐居襄阳,毕竟少了些洞穿世事的洒脱;现在这种隐,谁说不是经历了沧桑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大隐,是真正的萧然物外?也许作为区区一介隐士,孟浩然不会青史留名;可是以他的冷傲不羁的诗才,和骨子里的狷介狂放,却足以流传千年。
晚年的他,终于可以抛下功名的念头,把身心全部交给山水洗濯。世间再无孟夫子。他提笔写就《晚春题远上人南亭》:
给园支遁隐,虚寂养身和。
春晚群木秀,间关黄鸟歌。
林栖居士竹,池养右军鹅。
炎月北窗下,清风期再过。
翠竹当户,鹅鸣小池。轻摇蒲扇,坐在那北窗下俟清风,让每一寸肌肤都呼吸自然的气息。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岁月,他凝成了魏晋中人,与支遁道人共话桑麻。在他的世界里,生活俨然是一盏清茶,恬然自得。他明白了,看穿了。
人的一生匆匆流逝,本就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必须要走的路。
何须留下千载浮名,何须身居庙堂开疆拓土,百年后终不过是黄土一抔,坟茔一冢。
还不如守着当下的精彩,让时间铭刻下永恒。
他在竹林修篁中,一袭白衣地离去了。在他的江湖里,没有朝堂喧嚣,只有山高水远。
隐居修行
隐居对于许多隐居者来说都不是脱离尘嚣的终结,而只是跳出红尘的起点。
据《梅道士水亭》、《送张参明经举兼向泾州省》、《王迥见寻》和《寻天台山作》等作记载,孟浩然开始赞誉修炼和修炼人:
「象庄子那样的‘傲吏’决非平凡之人,世间的名士、名流应该是那些修炼界的道流」;「有谁不仰慕那些成道的神仙呢?」并且他还广交修炼界的朋友,谈到他们时也总是带着崇拜的口吻:「我那位家在鹿门山的朋友,手中拿着白色的羽毛扇子,脚上穿着青色的芒鞋,经常在山涧的水边悠游」;在陪李侍御拜访聪禅上人时,「我看到石头砌成的房间里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而禅师的绳床上却有一只老虎正在睡觉。」「太一子是一个在天台山修道的朋友。他住在赤城附近,每天餐霞食气,不食人间烟火。」「我曾经亲自去天台山拜见他,得知他经常在鸡鸣日出之时与仙人相会。他虽住在赤城中,但逍遥自在、随意遨游于白云霄汉之间。连他居处的莓丛和苔藓一类植物都与人间的不同,而瀑布则是他与尘世隔绝的界标。我真想永远悠游于那样的境界中啊!」
我们虽然不能肯定他曾正式投师佛门、有过什么皈依仪式,但从他留下的诗中,我们确实发现他曾两次称佛教僧人为「我师」,并称一起讨论佛理的佛教徒或者居士为「法侣」,甚至称拜访佛教僧人时所用斋饭为「法筵」。这些称呼都不是一个只对佛教有兴趣的局外人可能使用的,况且还是郑重其事地写到自己的诗中,让普天下无人不晓。并且,他在一些诗中确曾表达了自己愿意、甚至决心皈依佛门的强烈愿望:「愿承甘露润,喜得惠风洒。依止此山门,谁能效丘也。」;「愿言投此山,身世两相弃」;「下生弥勒见,回向一心归……愿承功德水,从此濯尘机」。
李白自己也很喜欢求仙问道和隐居,是个狂放不羁的「谪仙人」,曾经「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而他对孟浩然的尊崇,正是表现了这两位朋友之间思想感情的高度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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