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我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传染。
二是,真被传染了,不知道能不能住上院。
三是,真能住上院了,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说白了,就是永远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明天,究竟是什么。”
小宗出生于1992年,湖北省武汉市新洲人,现住在武汉市江夏区,相比人们熟知的汉口、武昌,江夏区偏郊区,新洲区则距离汉口近70公里。
我认识他实属偶然。见到小宗,是2020年立春的前一晚。晚上6点多,武汉已经黑了。
他在一个被暂时关闭了的公共场所的外面,同行者有他的一个小伙伴。他们是那个地方仅可以看到的两个人。
他们的共同点是各有一辆私家车,都穿着防护设备,他们的私家车可以有偿使用。他们将车停在一个黑暗的停车场里,走过去要3分钟。
有偿使用的私家车,这在交通系统早已被按下“暂停键”的武汉,是一个“灰色存在”。
如今,每天的疫情通报地图里,武汉的鸡心位置,感染程度“红”得发黑。武汉市民小宗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他形容说,“我是冒着危险的”,所以他会更加谨慎地选择乘客。
小宗的乘客都是刚到武汉的人。主要是突然封城以后,那些需要历经各种渠道辗转“回家”的武汉当地人,在小宗看来,这些人“健康”,用他的话说,“是正常人”。
2月5日当天,小宗的乘客是在外面隔离了14天的武汉人。16公里,收费200元,“要不然他们就只能步行。”
小宗有自己的原则,首先做好自己的防护。车内保持消毒和通风,每天早晚自己测量体温,“不紧张、不惊慌”。
武汉城内,小宗坚持不跑汉口,不去医院,但偶尔还是会破例,主要是衡量乘客的情况。
怎么衡量呢?小宗也说不出来。偶尔去了几次医院,他坚持把车子停到距离医院很远的地方,并且坚持让乘客上车前把防护服脱掉,“防护服只能穿一次。”
小宗认为他偏乐观,他会看确诊者的情况,他认为相对来说,更多感染者年纪较大,并且有基础病,而他年轻。他专门去咨询了武汉市一家著名医院的老专家,那个老专家就对他说,“你还年轻”。
而“你还年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易被感染,意味着即使感染以后,治愈的空间很大?不得而知。
但很显然,“我还年轻”,让小宗有了信心,他用这个给自己打气。
小宗也关注到了更多低龄病例出来,他没有说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宗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做这件事情,“人待在武汉,他们就已经很担心了,更别说这样的事”。父母每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听话,“在家里窝着,哪里也不要出来。”
生活还要继续
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小宗就是看新闻。看确诊病例、疑似病例,“每天都在增加”,他说刚开始他还是很害怕的,但是后来,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麻木了”。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小宗是个体经营者,武汉封城以及湖北省春节假期的延长,对他来说,意味着没有收入。而没有收入对他来说比什么都恐慌。
小宗说他从小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不怎么样,14岁就出来工作。哥哥和妹妹得以读完大学,与哥哥一样,妹妹也是在医护系统。
每接到一位乘客,小宗都要给他先喷消毒液。
武汉城内所有营业场所,尤其是餐饮行业,全部暂停营业。小宗还没有养成在车里备上零食的习惯,所以经常要饿肚子。偶尔遇到营业的超市停下来,他必买的是牛奶,“补充蛋白质。”
这天中午他想吃方便面,“就是吃点热乎的”,但是老板不愿意提供热水。超市里像是被清理了一样,他看到一个中年女人买家用卫生纸,就问对方多少钱,对方说,“管它多少钱,100块钱不也是得买?”
小宗不会选择乘客在车里的时候吃东西。“吃东西就要掀开口罩。”他觉得这有风险。将乘客放到目的地后,他再吃。
开在空旷的无人的武汉街道,他说,这可是武汉著名的二环线啊,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以前要走一个小时,现在2分钟就走完了。”
小宗以前去过北京,他还去过全国其它很多城市,他不喜欢北京,最不喜欢北京的春天,因为柳絮满天飞。他更喜欢南方,比如广州。
这天下午,小宗要带一个人去武汉相对偏僻的地方,他给熟悉那个地方的朋友打电话,问他知道那附近哪里有热乎的东西可以吃。朋友说,你可以来我家里吃一点。小宗喜欢这种邀请,但是也知道不可能,“疫情过后,怎么都可以。但是现在不行。”
他们俩讨论了2020年将会怎么办,对这一年的收入感到悲观,都觉得“武汉今年没得搞,还是得出去。”
去哪里呢?
他们俩都问对方这样的问题。
是啊,去哪里呢?
都是防范
小宗能在这个时期,穿行在武汉城内,是因为……
封城以后,武汉实行机动车辆管制,私家车不可以出行。小宗因为送哥哥去医院加班,他的车机缘巧合之下就有了一定的出行自由。小宗哥哥是湖北省某医院的外科医生,过年放假回家过节时,哥哥的电话始终没停过,刚开始小宗还觉得聒噪,他甚至建议哥哥最好把电话关了,“不要再接医院的电话了。”
送哥哥回医院加班那天是1月29日,那晚在路上8点34分遇到的事情,对小宗来说,即使过去了10天,他依然印象深刻。
彼时进武汉方向的车辆管控严格,他们前一辆车是一个60岁左右的父亲送自己的护士女儿过来加班,父亲是不太情愿的,而护士是主动申请的,小宗说,交警给他们敬了个礼。
小宗和他的哥哥也接到了交警的敬礼。
那个时刻,一种崇高的情感在小宗的心中荡漾了一会。
就这样,小宗和他的车也算是被封在了武汉城里。
小宗所在的社区希望能征用他的车,一天补助1500元,主要用来接送社区里急需车辆的人。小宗没愿意。他零散着接送回到武汉的人,每天的收入不一定会有1500元,他愿意相信,这也是非常时期的另一种需要。
小宗说这疫情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影响还是蛮大的,最大的一点就是变得异常敏感。即使同是武汉人,如果遇到,比如“你身边有人被传染了吗?”这样的问题,他立刻会回问同样的问题。虽然理解,但是他觉得这场疫情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没有了尊重与信任,都是防范”。
这天早晨,他又要去送一个人。
接到电话时,他对电话那边说,“我们都是健康人,这次我戴上N95啊。”平日里,他是两个医用口罩戴在一起。
接送的人里,一次遇到的母子三人让他心里有所触动。
那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一个领着,一个抱着,抱着的那个一直在哭。按照小宗选择乘客的原则,他是不会接这样的客人的,但是“太造业了”,他没忍心拒绝。
母子三人要去武汉市蔡甸区,这是一个偏郊区的地方,“算是出城了”,去程还是顺利,回程时遇到交通管制,差点没能回来。
这一次,小宗跟交警下车解释了很长时间,这一次,小宗没像上次送哥哥进城那样得到交警的敬礼。
善良的人会有好报,希望小宗一切都好好的。
(小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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