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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不想活了”的病人,我陪伴了她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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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节,来源于风铃:护士陪伴病人的文章
“不想活了”的病人,我陪伴了她十五天
幸福天使|口述   
冯琳|文
我是一名神经外科ICU的护士。
 
我在护理一线工作了28年,见的病痛越多,我的心越柔软;我的心越柔软,我就越想对病人好。想起那个患颅内肿瘤的病人,我至今都牵挂着她。
 
她入院的时候说,头颅里好似有颗“定时炸弹”,随时要将她摧毁。她的精神很不好,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不给它空气和水分,生命很快就会消失。
 
她的颅内检查出一个巨大的肿瘤,就像一块石头长在脑袋里,压迫着她,折磨着她,想要她的命。有时她的头会“嗡嗡嗡”地叫,有时会“嘭嘭嘭”地颤抖,有时候会“当当当”地像个锤子在敲击她,有时会“咚咚咚”像有什么东西落在头上。
必须做手术。
肿瘤靠近脑干,位置很特殊,她做了颅内肿瘤切除术。术后,她带着“经鼻气管插管“入住了ICU,用上了呼吸机。
 
呼吸机是她的命,一旦脱离她就会重度缺氧,就会口唇发绀,就会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就会……这是怎样的一种磨难?还能让人有几分活下去的勇气?恐怕经历过的人,才会有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悲凉。
 
她在ICU第12天的晚上,我去为她吸痰。她和我对视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一些委屈,也有一些渴求,她一直盯着我,好似想让我替她做什么事情,却又说不出来。
 
我找来写字板和一只笔,递给她的时候,她的眼神由求助变得温和,我看到一束光从她的病床上照过来。对,是她眼里的光,这束光带着孤独、痛苦和无助,还有寻找帮助,渴望帮助后的宽慰。
 
她的双唇闭得紧紧的,手颤抖着,手部的力量就是全身的力量,从大脑中迸发出来,从胸部迸发出来,从她的全身上下迸发出来。
 
她的左手稳住写字板的左下角,右手颤巍巍地落笔。她写字的样子仿佛从嗓音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脸上沉着的表情让我看到了她的痛苦:肿瘤压迫颅神经,呼吸无力、气息微弱。
 
她的微弱和躺在监护室十多天的无助、绝望合并在一起,就像关在一个密闭的房子里,只有和自己说话,望着天花板,静止的时间没有象征意义,只有一分一秒的煎熬。
 
我站在她身旁,用手扶住写字板,看着她艰难的书写。她写得很费劲,因为肿瘤压迫颅神经让肢体肌力减弱,她的身体非常虚弱。当她写完后,把笔落在了写字板上,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也好像把一切都放下了。
 
她的目光对我发出了暗示——“我写完了,你看看。”  
 
我接过写字板,字体歪歪斜斜,没有在一条直线上,有的笔画还合不拢:“不想活了”。
 
我的表情从惊讶变为难受,一行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孤寒和绝望,在ICU慢慢地扩大。这是有多么地决绝,就有多少的痛苦啊。
 
我无法看透她“内心的地狱”,但从“不想活了”这四个字能领悟到她对世界的抛弃。难道手术成功的意义就是“不想活了”,又或者在监护室的煎熬已经看透了生死,只想以死的解脱来换生的苦难?
我不是她,无法参透她的痛苦,也无法让自己的痛苦增加一点以此来减轻她的痛苦,但我理解她写的“不想活了”四个字所呈现出的她的挣扎,她的放下。
我俯下身子,张开双臂抱着她,用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好似在怒吼,好似在哭泣,好似想把生病以来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对,发泄了,爆发了,她的身体和精神的疼痛就会减少一点点,哪怕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我给予她的就是这个微不足道。
 
我握住她的双手,酥软,皱巴巴的,好似一团棉花,没有重量,只有轻飘飘的无力感。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双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我的力量由少变多,我发现她的骨节开始抓握我的双手,她的手指推着我的手指,慢慢地,变得有了力量。
“我每天空下来,就来陪陪你。” 我的声音很轻。她眼角的一滴泪,好似干涸的大地有一道裂痕,裂痕里装满了水。“大姐,我们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我看你比我大几岁,我就叫你大姐吧。”
她的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到我身上,微微地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这个“好”不是从喉咙里说出来的,而是对的口型,她呼应着我的想法。她”说”完了,脸部的表情开始舒缓起来。
 
大姐比我大八岁,她的四个字“不想活了”给我很大的震撼,我的内心唤起一种无法抗拒的渴望,我要保护她,我要对她好,我要她活着,我要让她在监护室不要那么孤绝。
 
我担心她自行拔管,我和组里的护士商量,我们对她做好手部的防护,加强对她的照护,不能因一时想不通拔掉身上的管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别人世。
在我们的工作中,为了防止发生非计划性拔管,尤其在病人烦躁不安、意识不清的时候(有的病人用了镇痛镇静,但效果不好,仍然烦躁)“五花大绑”是情非得已、也是工作中的无奈。
 
神经外科疾病镇静的深浅,关联着护理难度和疾病预后的效果。深了不易观察病情的变化,浅了达不到理想的效果,也会加重病情。
 
从那以后,我每天下班就晚一点回家,我要和她多呆一些儿,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因为监护室需要封闭式管理,家属来看望亲人的时间总是有限,病人在监护室如同“囚鸟”一般,“疗心”、“话疗”就显得特别重要。
 
但ICU的医务人员,每天的工作像打仗一样,争分夺秒,没有精力和时间参与病人的心理建设,既然大姐在我“眼皮底下”,我就不能见死不救,我要帮她,我管定了。
 
最开始,我和她采取”书信“交流,她把想说的话写在写字板上,我有时帮她传递给家人,有时就陪着她聊天。哪怕我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握着她的手,为她轻轻按摩,她就特别踏实和安宁。
 
“晚上睡好了吗?”
 
“有没有锻炼深呼吸?”
 
“晚上有咳嗽吗?”
 
她都微微点头。
 
 “你是一个好人。”她在写字板上写的这句话,让我怔住了。在她孤独绝望的时候,她除了强撑着身体,还要把自己的感受传递出来,这是多么美好的心灵啊。
 
后面几天,她的病情渐渐好转,顺利拔除了气管导管。那一刻,她的眼角溢出了眼泪,“哇“的一声大哭,就像婴儿的初生。
 
“我又重新活过来了。”她笑中带泪,有一种经历生死后的淡然。她可以慢慢说话了。
”出院后,我做美食给你吃。” 有一次下班后我去看她,见到我,她第一次给我提到美食,她已经从悲观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我高兴地对她说:“我也喜欢美食,以后我们一起交流,重庆的辣子鸡、火锅、红烧肉、糖醋排骨,都是我的拿手好菜。” 
 
“我都快要流口水了。我出院后,我要做美食,我要去旅行,我要多陪陪家人,我要——”她对我说了很多出院后的想法。那一天,我在她的床边呆了很久,直到夜幕四合,直到所有的寂静都汇聚在此。
 
她在ICU住了27天,没有肺部感染,颅内情况恢复良好,后来转入普通病房。
 
她出院那天我恰巧休息。听我同事说,她来护士站找了我很多次,我没在,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带着失望的表情。
 
三个月后,她来医院复查,专门来病区找我,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拥抱了我,我的泪水和她的泪水流淌着,淌出了人世间的“护患之情”。
【作者简介】冯琳,重庆人,一枚园地耕耘者。喜欢用文字记录当下,用摄影捕捉美好,用音乐和阅读净化心灵。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风铃的后花园。
(编辑: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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