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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與反送中 超越 30 年的連結 銘刻受難者的面容是義務 — 專訪林洋鋐、陳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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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真係講過好多次。」林耀強(林洋鋐)和陳清華很清楚,他們的六四見聞,已算是老掉牙的故事。當年自北京回港後,兩人堅持,年復一年的說下去,每年五、六月,所有訪問,來者不拒。去年《立場新聞》的六四專題,亦曾訪問林耀強。也因此,他甫坐下已明言,別期待有新故事。

但結果,整個訪問,幾乎沒有哪一句,是與去年的內容重覆。因為談六四的,其實不多。更多的是反送中,和「港版國安法」。

「反送中,就係拉長咗做一年嘅六四。」這兩名曾在八九年北京,目睹軍人開槍、人民慘死的前學聯成員,今天毫不猶豫地斷言,「終於香港去到一個階段,係衰過當年北京學運開頭嗰陣。」

「初時北京公安只係用皮帶驅散啲人。你試吓今日,廿條友操去太子警署門口,嗌『黑警死全家』,會發生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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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中佬,在中聯辦外示威

已改名為林洋鋐的林耀強,和陳清華是 1989 年的學聯成員。八九民運時,兩人代表香港,帶物資到北京支援。後來軍隊入城、開槍,兩人親證血腥的歷史,等到北京學生和市民協助,返抵香港。從此以後,兩人不忘血腥慘劇,矢志要把真相傳承下去。

【六四三十專訪】難忘北京學生託付 「林耀強,你們香港人做得夠多了,請活著回去告訴世人真相」

今年 5 月 22 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揭幕,把訂立「港版國安法」放上議程。當晚,林耀強和陳清華拖著一幅貼上「背信棄義、中共可恥」的橫額,走到中聯辦門外示威、叫口號。

林耀強說,當日他正在律師樓工作,準備律師會的選舉(最後成功當選),同時正埋首多宗暴動案件的審訊,「忙到不得了。但係我睇完嗰四條(國安法草案),可以喺香港設立乜乜乜(公安機關),又話會將四樣嘢,包括顛覆中央政權,呢啲惡名昭彰、好邪惡嘅法律帶嚟香港,就無晒心機做嘢。」他還在辦公室哭了幾次。「到八點幾,就話畀青蛙(陳清華)聽,唔得,我哋真係要去中聯辦啊。」於是,兩人向社民連借來一幅橫額,反過背面,貼上字句,便逕自走到西環。

六天後,人大閉幕,正式通過訂立「港版國安法」,再過兩天,警方向支聯會確認,反對舉行六四晚會。相若時間,建制派元老放話,今後再叫「結束一黨專政」,「可能違法」,呼籲市民將來聽到人叫這些口號,要敬而遠之。

林耀強說得很淡然,他還是會悼念六四,在哪兒悼念,其實沒所謂。激起兩個「中佬」去示威的,是國安法壓港下,香港人未來的生活,再不一樣。「更加令人難過嘅,唔係有無得悼念,係我哋唔能夠再悼念,呢個轉變。我哋呢一代,睇住中英聯合聲明(簽訂),講緊高度自治,外交以外嘅事畀我哋去管呀嘛。我哋就係知道你劣跡斑斑,最鍾意背信棄義,所以當時先至有咁多承諾嘛。而個承諾,唔係芝麻綠豆官講架嘛,由最高領導人講架嘛。」

因此兩人當晚示威的橫額,正正寫著:背信棄義,中共可恥。

「好難過。我哋呢啲伯伯好少去示威,但真係太憤怒。」

2020年5月22日晚,林耀強與陳清華兩人到中聯辦門口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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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香港,差過當年北京

中聯辦示威當晚,陳清華向記者說:「擔心香港變成當日的北京。」這番話由親歷屠城的人口中說出,格外悚然。再問起他這個說法時,他給出一個更可怕的答案,「如果你話言論同人身安全,呢一刻嘅香港,係遠遠比 89 年 6 月 3 號前嘅北京差。」

1989 年 4 月 20 日,北京發生了「新華門慘案」,幾千名學生自天安門廣場移師至中南海新華門外,要求與時任總理李鵬會面。學生苦等一天,李鵬仍然影蹤不見,反而在凌晨四時出動武警,驅散學生。當時有記者拍攝到,有武警抽出皮帶作武器。這亦是八九民運第一宗流血事件。

「皮帶咋!連警棍都無!」陳清華連比帶說,神情誇張,「公安驅散人群,係冇裝備到要掹皮帶,然後畀人打嘅學生會將件事講成『血案』。然後北京嘅市民會因為啲大學生畀皮帶打,好憤怒咁上街」、「你睇返香港而家嘅情景,每一日只要有人夠膽行出街,有幾十個學生行出街,著住校服都好,你都唔使拉橫額示威,你只要夠膽喺警察叫你走嘅時候唔走,佢就會安個罪俾你,拉你上車,甚至會畀人打,或者甚至唔見咗。」

 

1989年,追求民主的學生與解放軍在人民大會堂前相對而坐。

資料圖片,4月26日太古,防暴警以限聚令為由驅趕商場內市民

陳清華說,一直到 6 月 2 日晚上,軍隊進城前,其實氣氛仍很和平,甚至沒有人認為真的會開槍,「學生唔係諗住做烈士。無人咁諗過。」如果今天你告訴別人,覺得中共會改變,會轉型,大抵只會落得被恥笑為「大中華膠」的下場,但陳清華說,當時每一個學生,起初都是如此相信著。「八九曾經真係一個夢。」

「所以我覺得香港人仲堅,明知唔會改變到,明知會輸,佢同你死咗一年,仲撐緊」、「就係話呢度係我嘅家,我同你死過,唔會贏嘅,但係我都會同你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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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送中與六四很相似

林耀強和陳清華,自去年起,一個以律師身分為被捕者奔走,一個以社工名義支援,八九民運與反送中,二人異口同聲,說兩場運動很相似,「八九民運其中一樣我最深刻,係見到人性光輝、美麗一面。由我 13 號去到(北京)絕食,絕食嗰啲人係精英嚟,佢將會係中國成個社會,政治、經濟領域上最精英嘅一班人,但係佢哋選擇係為咗更大嘅目標,國家嘅自由民主,而去犧牲前途生命。之後老老嫩嫩嘅北京民眾,跟住戒嚴之後啲人衝去擋坦克同攔軍車,其實係人性好光輝嘅一面。」林耀強說。

「而你見到反修例運動其實好相似,好多我不斷係差館見到,嗰啲人係 so ordinary 嘅平凡人,裝修工人、學生,甚至係有啲係喺中環返工嘅人、做倉務、IT,乜都有。咁呢啲人都係為咗成個制度,而去捍衛。其實舊年係同 30 年前係如出一轍,嗰種展示人性光輝嘅一點。」

光輝以外,林耀強說,連醜惡的一面亦異曲同工,「30 年前同時見到嘅,就係人性好醜惡一面,即係 6 月 9 號鄧小平出嚟慰問戒嚴部隊,之後大家就向權貴、政權靠攏。你而家都係架,反修例,都係有班咁嘅不知所謂。咁你究竟選擇係展示,繼續去彰顯你人性光輝美麗嘅一面,定還是係走入嗰個咁醜陋嘅嗰堆人入邊,我覺得呢個選擇係好重要。」

資料圖片:6月16日

另一個相合之處,是對手都是中共。二人都說,30 年過去,除了變得更強大外,中共的本質從未改變,「都係背信棄義,同埋專講歪理」、「但香港嘅事,無論你係點諗,即使香港係你嘅『終極關懷』(Ultimate Care),都唔可能撇除中國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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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受難者音容是倖存者責任

過去數年,民間一直有所謂的「六四切割論」,大抵意思是,六四是中國的事,與香港何干,就只是一場發生在他國的悲劇。此論述曾經大行其道,但陳清華說,在反送中後,也許是同病相憐,同樣面對中共的專權,反而多了香港人同情六四,包括抗爭者陣營,「有學生組織,猛問我當年嘅細節,佢哋倒轉頭想知道中共嘅國內鎮壓究竟係點,因為佢覺得將要面對呢個情景。」

當中共亦認為八九民運與反送中本質相近,其往後的手段亦不難預測。編寫歷史、思想教育,一步一步地塑造「新真相」── 當政權一天一天地說著「黑暴」的不是,也許十數年後,會有人提出「反修例風波一個人都無死過」── 儘管在今天,太古廣場那個黃色的身影,音容宛在。

「你見而家新聞都好似大陸新聞咁,叫大家千祈唔好以身試法,暴力啊唔知坐幾多年 … 」依林耀強的說法,未來的抗爭主旨,可能將與過往數十年一樣,是記憶與遺忘,「我會話我哋要睇返當年捷克(1968 年,蘇聯入侵捷克)嘅抗爭經驗,就係好長時間你係唔夠佢打嘅。你一個小國,但係保留住呢個真相,保留住呢個記憶,甚至你未必再有機會,有個大台咁樣喺度講嘢,你就係咁樣講幾句,見到人就講。我諗要面對咁樣一個可能嘅局面。」

林耀強說,不論是八九民運還是反送中,作為「倖存者」,都有責任去記憶受苦難的人的音容,「銘記嗰啲為運動而付出犧牲嘅人,當我每一次想起嗰啲人係用生命去保護我離開北京,只係一個好卑微嘅託付,我唔會有一刻覺得堅持真相係困難,唔會有一刻覺得咁樣係好辛苦。第二樣嘢,就係唔好害怕孤單,啫係三十年來好多時候都好孤單,或者好多時候,好多人都會同你講,唔好再講返呢啲嘢,甚至話六四冇死過人,唔好害怕孤單係好重要嘅。」

「保留真相,就係反抗嘅開始。」

撰文|劉偉程

攝影|Peter Wong

(實習記者劉倩怡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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