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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一病魂游水 求救同僚不搭理 受点醒自己原是……真念一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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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一病魂出窍,鳞化金色鲤鱼水中恣意游(图片来源:piqsels)

希望之声】(作者:林静心)有这么一句话:世人多少天上来,一入红尘土中埋。当今的世人,追求着事业的成功,享受着现代科技带来的生活便捷、舒适,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敢于相信这句话。其实,一些人在生病的状态,或者在睡梦中,曾经经历过一些短暂的场景,或者看见过一些画面,但从未静心想过,这些和人真正的生命可能有些关系。我们下面要讲的这个故事中主人公的经历,相信会给您带来一些深刻的启示。

薛伟廉能升任县令 百姓爱戴 同僚齐心

话说唐肃宗乾元年间,有个官人姓薛名伟,吴县人氏,曾中天宝末年进士。初任扶风县尉,名声很响。后来成为蜀中青城县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及印鉴等的官名)。他的夫人顾氏,是吴门第一大族,容颜端丽,性格柔婉。夫妻相易,爱敬如宾。

薛伟任主簿三年,县令升迁走了。上司知道薛伟廉能,就委任他做县令。那青城县本在穷山深谷之中,田地贫脊,历年岁歉民贫,盗贼生发。自薛伟做县令后,整顿法规,凡有盗贼,协力缉捕;又设立义学,教育人材;又开义仓,赈济孤寡。每至春季,他亲自前往各乡,助农布种,又用好言劝谕,教百姓本分为人。因此处处庄稼大熟,盗贼尽化为良民。治得县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百姓感恩怀德,编成歌谣,称颂其美。歌云:秋至而收,春至而耘。吏不催租,夜不闭门。百姓乐业,立学兴文。教养兼遂,薛公之恩。自今孩童,愿以名存。将何字之?薛儿薛孙。

县尉与县丞同为县令的佐官,古时县中有一个县令、一个县丞、一个主簿和两个县尉。

那百姓称薛伟叫薛少府,他不但廉谨仁慈,爱民如子,就是对待本郡同僚,也谦恭虚己,厚待同僚。原来这县中的县丞姓邹名滂,也是进士出身,与薛少府恰是同年好友。两个县尉,一个姓雷名济,一个姓裴名宽。这三位官人,为官也都清正,因此意气相投。每遇公事之暇,或谈诗,或弈棋,或在花前竹下,开樽小饮,彼来此往,十分融洽。

薛少府一病不醒 道医李八百交代:等他自醒 老君庙签诀过后始验

这年七夕日,薛少府在衙中与夫人七夕饮宴。夫妻互相劝酬,不觉坐到夜久更深,方才入寝。没想到却感了些风凉,遂成一病,浑身如炭火烧的一般,汗出如雨。渐渐三餐不进,精神减少,口里只说道:“我如今顷刻也挨不过了,你们何苦留我在这里,不如放我去罢。”你想病人说出这样的话,明明不是好消息了。

吓得那顾夫人心胆俱落。难道就这样坐视他死了不成?于是就请医问卜,求神许愿。此县中有一座青城山,是道家第五洞天。山上有座庙宇,塑着一位老君,极有灵感,香火最盛。因此夫人写下疏文,差人到老君庙祈祷。又闻灵签最验,一来求他保佑少府消灾;二来求赐一签,问个凶吉。其时三位同僚听说,都走到山上行香。同僚散后,又是合县父老,率着百姓们,一齐拜祷。可见少府平日做官为百姓着想,能得人心如此。

求的签是第三十二签。那签诀道:百道清泉入大江,临流不觉梦魂凉。何须别向龙门去?自有神鱼三尺长。

差人抄这签诀回衙,给夫人看了,解说不出,想道:“听说往常间人求的皆如活见一般,不知怎地我们求的却说起一个鱼来,与相公的病全不沾边?是吉是凶,好生难解。”以此心上就如十五六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更加忧郁,又想道:“这签诀也看不懂,去访个医人来调治,倒是正经。”

就让人去查访。访得成都府有个道人李八百,说是孙真人第一个徒弟,传得龙宫秘方有八百个,因此人都叫他李八百。请他医的,手到病除,极有神效。他门上着一对春联道:药按韩康无二价,杏栽董奉有千株。

但是请他的,难得就来。若是肯来,这病人便有些生机了。他要的谢仪,却又与人不同:也有未曾开得药箱,先要几百两的;也有医好了,不要分文酬谢,只要吃一醉的;也有闻召即往的;也有请不去的。很是捉摸他不定:大抵只要心诚他便肯来。

夫人知道有这个医家,就派下人带了礼物,星夜赶去请那李八百。恰好他在州里,一请便来。夫人心下方觉少宽,岂知他一进门来,还不曾诊脉,就道:“这病势虽则像个死的,却是个不死的。也要请我来做什么?”

当下夫人将起病根由,并老君庙里占的签诀,尽数说与李八百知道,求他用药。那李八百只是笑道:“这个病从来不上医书的。我也无药可用。唯有此后常用手去摸他胸前。若是一日不冷,一日不可下棺。待到半月二旬之外,他想吃东西,自然渐渐苏醒回来。那老君庙签诀,虽则灵应,然须过后始验,非今日所能猜度得的。”不肯下药,竟自去了。

顾夫人请来医家李八百,却不肯下药,竟自去了(图片来源:清代画作局部)

夫人因见李八百去了,叹道:“这等名医都不肯下药,难道还有另一个敢来下药?定是病势不救。只有奄奄待死了。”只见发热七日七夜,越来越重。忽然一阵昏迷,闭了眼去,再叫也不醒了。夫人一边啼哭,一边教人通知三位同僚,要办理后事。

那同僚得了这个凶信,无不泪下,急至衙中向尸哭了一回,然后与夫人相见,又安慰一番。因是初秋时候,天气还热,分头去备办衣衾棺椁。到第三日,诸物完备,理当殡殓入棺。其时夫人扶尸恸哭,觉得胸前果然有微微暖气,因此按着李八百道人的话,还要停在床上。

众人都道:“从来死人胸前尽有三四日暖的,不是一死便冷。此何足据。现今七月天气,炎热未退。倘遇一声雷响,这尸首就登时涨将起来,怎么还进得棺去?”

夫人道:“李道人说胸前一日不冷,一日不可入棺。如今既是暖的,就算不信他,守到半月二十多日,怎忍便三日内带热的将他殓了?况且棺木已备,等我自己日夜守他,只待胸前一冷,就入棺去,也不为迟。但愿李道人的话灵验,守得我相公重醒回来,何但救了相公一命,却不连我救了两命。”众人拗不过夫人,只得依着。让少府在床,谨谨看守,不在话下。

薛少府梦魂出游 鳞化鱼身恣意游 饵香肚饥上钩去

却说薛少府病到第七日,身上热极,便是顷刻也挨不过。一心想要寻个清凉去处消散消散,或者这病还有好的日子。梦里走了,倏忽之间,已至城外。就如飞鸟辞笼,游鱼脱网一般,心下甚喜,早把这病都忘了。你道少府是个官,怎么出衙去,就没一个人知道?原来是想极成梦,梦魂儿出去了,这身子依旧躺在床上。单苦了守尸的哭哭啼啼,无明无夜,只望着死里求生。岂知他做梦的飘飘忽忽,无碍无拘,倒也自在。

薛少府出了南门,便向山中游去。来到一座山,叫做龙安山。山上有座亭子,是个好清凉的地方。少府便觉心怀开爽。薛少府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又向山中走去。

渐渐行了十余里,远远望见一片大水。当下少府在山中行得正闷,况又患着热症的,忽见这片大水,真个秋水长天一色,自然觉得清凉直透骨髓,就恨不得把三步并做一步奔来。

薛少府远远望见一片大水(图片来源:〔明〕董其昌画作局部)

到前一看却是一处清潭。这潭也好大哩,水清似镜一般,不论深浅处,无不见底,映着两岸竹树,秋色可掏。少府便脱下衣裳,向潭中洗澡游水。

偶然叹道:“人游到底不如鱼,怎么借得这鱼鳞生在我身上,也好到处游去,岂不更快。”只见旁边有个小鱼,却觑着少府道:“你要变鱼不难,何必假借。待我到河伯处,为你图之。”

说声未毕,这小鱼就不见了,把少府吃了一惊,想道:“我怎知这水里是有精怪的?岂可独自一个在里面洗澡。不如早早回身去罢。”

薛少府正在沉吟,正要穿了衣服,寻路回去。忽然这小鱼来报道:“恭喜。河伯已有旨了。”见一个鱼头人,骑着大鱼,前后导从的小鱼,不计其数,来宣河伯诏曰:城居水游,浮沉异路,苟非所好,岂有兼通。尔青城县主薛伟,家本吴人,官亦散局。乐清江之浩渺,放意而游;厌尘世之喧嚣,拂衣而去。暂从鳞化,未便终身。可权充东潭赤鲤。

心下虽然骇异,却又想道:“事已如此,且待我恣意游玩一番,也晓得水中的意趣。”自此三江五湖,随其意向,无不游适。河伯诏书上说充东潭赤鲤,这东潭就像分定的地方一样,不论游到那里,都得要回到那东潭安歇。

却说青城县里有个渔户叫做赵干,与妻子在沱江上网鱼为业。岂知网着一个癞头鼋,被鼋把网都牵了去,连赵干也几乎掉下江里。那妻子埋怨道:“我们专靠这网做本钱,养活两口。今日连本钱都弄没了,哪里还有余钱再讨得个网来?况且县间官府,早晚常来取鱼,你用什么应付?”因此整整争了一夜。赵干被她唠叨的烦不过,弄一个钓竿,来东潭钓鱼。赵干把那钓钩上,钩着香香的一大块油饼,放下水中。

薛少府在水里肚子很饿。忽然间赵干的渔船摇来,不免随着他的船游去看看。只闻得饵香,便思量去吃他的。已是到了口边,想道:“我明明知他饵上有个钩子。若是吞了这饵,可不被他钓了去?我虽是暂时变鱼耍子,难道就没处求食,偏只吃他钓钩上的?”再去船旁周围游了一转,怎耐得饵香酷烈,恰似钻入鼻孔里的一般,肚中又饿,怎么再忍得,想道:“我是个人身,有好多重,这一钓钩怎么就能钓得起我来?

就算被他钓了去,我是县里的县令,他是渔户赵干,怎么不认得,自然送我归县,却能回家。 ”于是把口就饵上一含,还不曾吞下肚子,就被赵干一掣,掣将去了。这便叫做眼里识得破,肚里忍不过。

那赵干钓得一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举手加额,叫道:“造化,造化。我再钓得这等几个,便有本钱好结网了。”少府大鱼连声叫道:“赵干。你是我县里渔户,快送我回县去。”那赵干只是不应,竟拿一根草绳贯了鱼鳃,放在舱里。他和妻子怕县里公差来取鱼,便把这鱼拿去藏在芦苇中,用一领破蓑衣遮盖,想多卖点钱。

不多时候,只见县里一个公差叫做张弼,来唤赵干道:“裴五爷要个极大鱼做着吃。今早直到沱江边来唤你,你却又移到这里,叫我团团寻遍,走得个汗流气喘。快些拣一尾大的,同我送去。”赵干道:“只为前日弄没了网,无钱去买,没奈何,只得到此钓几尾去做本钱。却又没个大鱼上钓,止有小鱼三四斤在这里,要便拿了去。”

张弼道:“裴五爷吩咐要大鱼,小的如何去回话?”扑的跳下船,揭开舱板一看,果然全是小的,欲要回去时,又想道:“这般宽阔去处,难道没个大鱼?一定这厮奸诈,藏在哪里。”即便上岸各处搜看。次后寻到芦苇中,只见一件破蓑衣掀上掀下的乱动。张弼料道必是鱼在底下,急走上前,揭起看时,却是一个三尺来长的金色鲤鱼。赵干夫妻望见,口里只得叫苦。张弼也不管他,提了那鱼便走,回头向赵干说道:“你哄我。待禀了裴五爷,着实打你这厮。”

金鲤历险 求救同僚、下属皆不搭理 痛断肝肠 贤惠夫人守尸许愿

少府大鱼大声叫道:“张弼,张弼。你也应该认得我。你怎么见我不叩头,倒提着我走?”张弼全然不知,只是提了鱼,一直奔回县去。赵干也随后跟来。那张弼一路走,少府变的大鱼也一路骂。提到城门口,只见一个把门的军人,叫做胡健,对张弼说道:“好个大鱼。只是裴五爷请各位爷饮宴,专等鱼来做着吃,说你去了许久不到,又出飞签来叫你,你可走紧些。”大鱼抬头一看,是那座南门,叫做迎薰门,便叫把门军道:“胡健!” 胡健也不听见,与张弼一般。

那张弼提了鱼,进了县门,薛少府大鱼还叫骂不止。只见司户吏与刑曹史,两个东西相向在大门内下棋。那司户吏道:“好怕人的。这等大鱼,可有十多斤重?”那刑曹吏道:“好一个活泼泼的金色鲤鱼。只该放在后堂绿漪池里养它看耍子,怎么就舍得做着吃了?”

少府大鱼大叫道:“你两个吏,终日在堂上服侍我的,便是我变了鱼,也该认得,……”那两个吏依旧在那里下棋,都听不见。

且说顾夫人谨守薛少府的尸骸,不觉过了二十多日,只见肌肉如故,并不损坏。把手去摸着心头,觉得比前更暖些。渐渐的上至喉咙,下至肚脐,都不甚冷了,想起道人李八百说的话,果然有些灵验。

因此成一疏文,请了几个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庙里祈求仙力,保护少府回生。许下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的愿心。

顾夫人成一疏文,请了几个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庙里祈求仙力,保护薛少府回生(图片来源:〔清〕李寅画作局部)

却说这夜,道士在祭坛上面,铺下七盏明灯,就如北斗七星之状。原来北斗第七个星,叫做斗杓,春指东方,夏指南方,秋指西方,冬指北方,在天上旋转的。只有第四个星,叫做天枢,他却不动。因此将这天枢星上一灯,特为本命星灯。若是灯明,则本身无事;暗则病势淹缠;灭则定然难救。

当时道士手举法器,朗诵灵章,虔心禳解,伏阴而去,奏星官,要保佑薛少府重还魂魄,再转阳间。起来看这七盏灯时,尽皆明亮。觉得本命那一盏尤加光彩,显见不该死的符验,便对夫人贺喜道:“少府本命星灯,光彩倍加,重生当在旦夕,切不可过于哀泣,恐惊动他魂魄不安,有难回转。”

夫人含着两行眼泪谢道:“若得如此,也不枉做这个道场,和那昼夜看守的辛苦。”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少觉宽解。岂知朦胧睡去,做成了一梦。明明见少府慌慌忙忙,精赤赤的跑入门来,满身都是鲜血,两只手捂着脖子叫道:“悔气,悔气。……一刀把我杀了。你若念夫妻情分,好生看守魂魄,送我回去。”夫人一闻此话,不觉放声大哭,就惊醒了。

想道:“适间道士只说不死,如何又有此恶梦?我记得梦书上有一句道:’梦死得生。’莫非他眼下灾悔脱尽,故此身上全无一丝一缕,亦未可知。只是紧紧的守定他尸骸便了。”

到次日,夫人将祭坛上诸供品,分送三位同僚,这个叫作“散福”。其日就是裴县尉作主,会请各衙,也叫做“饮福”。因此裴县尉差张弼去到渔户家取个大鱼来做 ,好配酒吃。

邹县丞为着同年情重,在席上叹道:“这酒与平常宴会不同,乃为薛公祈祷回生,半是祭坛上的品物。今薛公的生死,未知何如,教我们食怎下咽?”裴县尉便道:“古人临食不叹,偏是你念同年,我们不念同僚的?听得道士说他回生,不在昨晚,便是今日。我们且待鱼来做下酒。吃个酩酊,只在席上等候他个消息,岂不是公私两尽?”

当日直到下午两三点钟,张弼方才提着鱼到阶下。原来裴县尉在席上作主,单为等鱼不到,只得停了酒,邹县丞与雷县尉打双陆,自己在旁边吃着桃子。忽回转头看见张弼,不觉大怒道:“我差你取鱼,如何去了许久?若不是飞签催你,你敢是不来了么?”张弼只是叩头,把渔户赵干藏过大鱼的情节,详细禀上一遍。裴县尉便教当直的把赵干打了五十下皮鞭。

裴县尉把赵干赶了出去,取来看,却是一尾金色鲤鱼,有三尺多长,喜道:“此鱼甚好,便可付厨上做着来吃。”当下大鱼大声叫道:“我那里是鱼?就是你的同僚,岂可错认我了?……枉做这几时同僚,一些儿契分安在。”其时同僚们全然不理。大鱼急了,又叫道:“邹年兄,我与你往来最为交厚,今又在此同官,与他们不同,怎么不发一言,坐视我死?”

只见邹县丞对裴县尉道:“以下官愚见,这鱼还不该做着吃。那青城山上老君祠前有老大的一个放生池,尽有人买着鱼鳖螺蛤等物投放池内。今日之宴,既是薛衙送来的散福,不若也将此鱼投于放生池内,见我们为同僚的情分,种此因果。”

那雷县尉便从旁说道:“放鱼甚善,因果之说,不可不信。况且酒席美肴馔尽够多了,何必又要吃鱼?”

正在踌躇,又见那裴县尉答道:“老长官要放这鱼,是天地好生之心,何敢不听。要修因果,也不在这上。想道天生万物,专为养人。就如鱼这一种,若不是被人取吃,普天下都是鱼,连河路也不通了。凡人修善,全在这一点心上,不在一张口上。故谚语有云:’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 难道吃了这个鱼,便坏了我们为同僚的心?眼见好鱼不作着吃,倒平白地放了它去。安知我们不吃,又不被水獭吃了?总只一死,还是我们自吃了的是。”

少府听了这话,便大叫道:“你看两个客人都要放我,怎么你做主人的偏要吃我?这等执拗。莫说同僚情薄,原来宾主之礼,也一些没有的。”

当时裴县尉便唤厨役王士良,鱼做得好,将这鱼交付与他,说道:“又要好吃,又要快当。”那王士良一头答应,一边就伸手提鱼。

大鱼便大声哭起来道:“我平昔和同僚们如兄若弟,极是交好,怎么今日这等哀告,只要杀我? ”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岂知同僚都听不见,被王士良一把提到厨下,取过一个砧板来放在上面。

少府举眼看时,却认得是他手里一向做厨役的,便大叫道:“王士良,你岂不认得我是薛三爷?若非我将吴下食谱传授与你,你能做些什么样的肴馔出来?能使各位爷这般看重你?”

岂知王士良一点不理,右手拿刀在手,将鱼头着实按上一下。少府心中不胜大怒,便骂:“你这狗才。敢只会奉承裴县尉,全不怕我。难道我就没摆布你处?”一下铮起来,将尾子向王士良脸上一泼,就似打个耳聒子一般,打得王士良耳鸣眼暗,连忙举手掩面不迭,将那把刀直抛在地上了。王士良把刀去磨一下。

当时少府叫他不应,叹口气道:“这次磨快了刀来,就是我命尽之日了。只可怜我顾夫人在衙,无儿无女,将谁倚靠?怎生寄得一信与她,使我死也瞑目?”正在号啕大哭,却被王士良将新磨的快刀,一刀剁下头来。

薛少府叹口气道:这次磨快了刀来,就是我命尽之日了 (图片来源:piqsels)

鱼死魂还 薛少府责问同僚下属因何不救

这里王士良刚把这鱼头一刀剁下,那边衙中薛少府在灵床之上,猛地跳起来坐了。顾夫人是个女娘家,险些儿吓得死了;便是一家人在那里守尸的,那一个摇首咋舌,叫道:“好古怪,好古怪。我们一向紧紧的守定在此,从没个猫儿在他身上跳过,怎么就把死尸吊了起来?”

只见少府叹了口气,问道:“我不知人事有几日了?”夫人答道:“你不要吓我。你已死去了二十五日,只怕不会活哩。”少府道:“我何曾死。只做得一个梦,不意梦去了这许多日。”便唤家人:“去看三位同僚,此时正在堂上,将吃鱼呢。教他们且放下了筷子,不要吃,快请到我衙里来讲话。”

同僚们在堂上饮酒,刚刚送到鱼鲊,正要举筷开吃,只见薛衙人禀说:“少府活转来了,请三位爷莫吃鱼鲊,去衙中讲话。”惊得那三位都跳起来,说道:“医人李八百的把脉,老君庙里铺灯,怎么这等灵验。”急忙去到薛衙,连叫:“恭喜,恭喜。”只见少府道:“列位可晓得么?适才做鲊的这尾金色鲤鱼便是不才。若不被王士良那一刀,我的梦几时能醒。”

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都说道:“天下岂有此事。请教老长官试说一番,容下官们洗耳恭听。” 薛少府道:“适才张弼取鱼到时,邹年兄与雷长官打双陆,裴长官在旁吃桃子。张弼禀渔户赵干藏了大鱼,把小鱼塘塞。裴长官大怒,把赵干鞭了五十。这事有么?”三位道:“果是如此。只是老长官如何晓得这么详细?”少府道:“再给我叫赵干、张弼和那把守迎薰门的军士胡健,户曹刑曹二吏,并厨役王士良来,待我问他。”那三位即便差人,都去唤到。

少府问道:“赵干,你在东潭钓鱼,钓得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你妻子教你藏在芦苇之中,上头盖着旧蓑衣,张弼来取鱼时,你只推没有大鱼,却被张弼搜出,提到迎薰门下。门军胡健说道:’裴五爷下飞签催你,你可走快些。’到得县门,门内二吏东西相向,在那里下棋。一个说:’鱼大得怕人。作鲊来一定好吃。’一个说:’这鱼可爱,只该畜在后堂池里,不该做鲊。’

“王士良把鱼按在砧板上,却被鱼跳起尾来,脸上打了一下。又去磨快了刀,方才下手。这事可都有么?”

赵干等都惊道:“事都有的。但不知三爷何处知得?”少府道:“这鱼便是我做的。我自被钓之后,哪一处不高声大叫,要你们送我回衙,怎么都不听我,却是什么用意?”赵干等都叩头道:“小的们实是没听见。若听见时,怎么敢不送回少府?”

又问裴县尉道:“老长官要做鱼之时,邹年兄再三劝你放生,雷长官在傍边撺掇,只是不听,催唤王士良提去。我因此放声大哭,说:’枉做这几时同僚,今日定要杀我,岂是仁者所为。’莫说裴长官不理,连邹年兄、雷长官,也都不说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三位互相看看,说道:“我们没有听见啊。”一齐起身请罪。

少府笑道:“这鱼不死,我也不生。已作往事,不必再提了。”于是把赵干等打发出去。同僚们也作别回衙,将盘中鱼投弃水中,从此立誓再不吃鱼。

其实大鱼哭叫,在这个空间,没有什么声响,只见这鱼口动而已。所有人都不听见。

虔诚还愿路上当面神仙犹不识 再经点醒真念一愿:归!

且说顾夫人想起老君庙签诀的句语,字字都应验了。于是将求签做祭的事情,详细说与少府知道,就要打点了愿。少府惊道:“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只听说青城山上有座老君庙,是极盛的香火,怎知道灵应如此。”当下清斋七日,备下明烛净香,亲诣庙中偿愿。一面差人估计木料,装严金像,合用若干工价,将家财俸资凑来买办,择日兴工。到第七日早上,屏去左右,只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门子,自出了衙门,一步一拜,向青城山走去。刚至半山,正拜在地,猛然听得有人叫道:“薛少府,你可晓得么?”少府不觉吃了一惊。抬头观看,乃是一个牧童,头戴箬笠,横坐青牛,手持短笛,从一个山坡边转出来的。

薛少府抬头观看,乃是一个牧童,头戴箬笠,横坐青牛,手持短笛(图片来源:piqsels)

当下少府问道:“你要我晓得什么?”那牧童道:“你晓得神仙中有个琴高,他本骑着赤鲤升天去的。只因在王母座上,把那弹云璈的田四妃,觑了一眼,动了凡心,故此两人并谪人世。如今你的前身,便是琴高;你那顾夫人,便是田四妃。

“因你做官以来,迷恋风尘,不能脱离,故将你权充东潭赤鲤,受着诸般苦楚,使你回头。你却怎么还不省悟?还是做梦未醒哩?”少府道: “依你说,我的前身乃是神仙,今已迷惑,又须得一个师父来提醒便好。”牧童道:“你要个提醒的人,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眼前。这成都府道人李八百,却不是个神仙?

“他在汉时叫做韩康,一向卖药长安市上,口不二价。后来为一女子识破了,故此又改名为李八百。人只说他得孙真人传授八百个秘方,却不知他道术还在孙真人之上,实实活过八百多岁了。今你夫妻谪限将满,合该重还仙籍,何不去问那李八百,叫他与你打破尘障?”

原来夫人止与少府说到香愿的事,不曾说起李八百把脉情节,因此牧童说着李八百名姓,少府一点也不晓得。心下想道:“山野牧童知道什么,不过信口胡谈,荒唐之说,何足深信。我只是一步一拜,还愿便了。”岂知才回顾头来,那牧童与牛化作一道紫气,冲天而去。正是:当面神仙犹不识,前生世事怎能知。

少府因自己做鱼之事,来得奇怪。今番看见牧童化风而去,心下越发惶惑,道:“连那牧童也是梦中。”好生委决不下。直至拜到山顶老君座前,叩谢神明保佑,再得回生。再选定吉日,偿还愿心。拜罢起来,看那老君神像,正是牧童的面貌。又见座旁塑着一头青牛,也与那牧童骑的一样。方悟道:“方才牧童,分明是太上老君指引我重还仙籍,如何有眼无珠,当面错过?”乃再拜请罪。

回至衙中,将牧童的话,细细讲给夫人。夫人方说起:“病危时节,曾请成都府道人李八百来看脉。他说是死而不死之症,须待以后半月二旬,自然慢慢的活将转来,不必下药。临起身时,又说:’这签诀灵得紧。直到看见鱼时,方有分晓。’我想他能预知过去未来之事,岂不真是个仙人。莫说老君已经显出化身,指引你去;便不是仙人,既劳他看脉一场,且又这等神验,也该去谢他。”少府听罢,乃道:“原来又有这段因缘,怎么能不去谢他。”又清斋了七日,徒步自往成都府去,拜访道人李八百。

恰好这一日,李八百正坐在医铺里面,一见少府,便问道:“你做梦可醒了吗?”少府扑地拜下,答道:“弟子如今醒了,只求师父指教,使弟子脱离风尘,早闻大道。”李八百笑道:“你不是没根基的,要去烧丹炼火;你前世原是神仙谪下,太上老君已明明的对你说破。自家身子,还不省得,还来问人?难道你只认得青城县县令吗?”当下少府恍然大悟,拜谢道:“弟子如今真的醒了。只是老君庙里香愿,尚未偿还。待弟子了愿之后,即便弃了官职,携了妻子,同师父出家,证还仙籍,未为晚也。”

即别了李八百,急回至青城县,把李八百的话述与夫人知道。夫人也就言上省悟,前身原是西王母前弹云璈的田四妃,因动尘念堕落。当夜便与少府各自一房安下,焚香静坐,修证前因。

次日,少府将县令官印送与邹县丞署摄,备文申报上司。一面催趱工役,盖造殿庭,装严金像,极其齐整。刚到工完之日,那邹县丞为着当时许愿,也要分俸相助,约了两个县尉,到少府衙舍,说知此事。家人只说还在里边静坐,进去通报。

只见案上遗下一诗,竟不知少府和夫人都哪里去了。家人拿那首诗递与邹县丞观看,乃是留别同僚吏民的,诗云:鱼身梦幻欣无恙,若是鱼真死亦真。到底有生终有死,欲离生死脱红尘。

邹县丞看了这诗,不胜嗟叹,乃道:“年兄总要出家修行,也该与我们作别一声,如今觉道忒歉然了。谅来他去还未远。”

即差人四下寻访,再也没些踪迹。裴县尉笑道:“二位老长官好不睹事。想他还放不下水中滋味,多半又去变鲤鱼玩耍去了,只到东潭上抓他就是了。”

不提同僚们胡猜乱想,再说少府和夫人直接到了成都,去见那李八百。李八百对着少府笑道:“你前身原是琴高,因为你离升仙不远,故令赤鲤专在东潭相候。今日依先还你赤鲤,骑坐上升,何如?”又对夫人道:“自你谪后,西王母前弹云璈的暂借董双成,如今依旧该是你去弹了。”自然神仙一辈,叫做会中人,再不消什么口诀,什么心法,都只是一笑而喻。

少府夫人也对李八百说道:“你先后卖药行医,救度普众,功行亦非小可,何必久混人世?”李八百道:“我数合与你同升,故在此相候。”

顷刻间,祥云缭绕,瑞霭缤纷,空中仙音响亮,鸾鹤翱翔,仙童仙女,各执旜幡宝盖,前来接引。少府乘着赤鲤,夫人脚踏紫霞,李八百跨上白鹤,一齐升天。

遍成都及很远范围的百姓,男女老幼,全都看见,尽皆望空瞻拜,赞叹不已。

参考资料:《 醒世恒言》
责任编辑:李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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