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饮尽风霜雨雪,饮遍人情冷暖,饮出一个盛大的江湖。聚义梁山的好汉,莫不以豪饮酣醉为乐。其中有个人,平生最是嗜酒,一生祸福因缘皆与酒相联,堪称水浒第一酒人。他便是英雄榜上排行十四的“行者”武松。
身长八尺,相貌堂堂,清河县“武二郎”的声名赫赫在外,其嗜酒斗狠的脾性也教家人“又怨、又想”。因醉酒伤人,他从一出场便郁郁不得志,误以为犯下命案而投奔柴进处一年有余。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武松忧闷而烦恼,只得借酒消愁。遭庄客排挤又苦患疾病,他竟成了独向廊下、靠一锨火取暖的可怜人。
酒入愁肠,化作英雄泪
在凡夫眼中,武松只是个白吃白住、动辄拳打脚踢的醉汉,在真英雄眼中,却是一条心雄胆大、骨健筋强的好汉。宋江避难于柴进山庄,初遇武松时,正是武松最潦倒落魄之时,碌碌无为且身心疲惫。然而宋江却从他被锨得满是炭火的脸上,看到一双光射寒星的眼、两弯浑如刷漆的眉。
在得知对方身世后,一个俯首便拜,直道“我不是梦里么?与兄长相见!”一个赶忙扶起,喜逢江湖闻名的豪杰。仅凭一面之缘,他们便成为推心置腹的知己。而武松对宋江的这一拜,遂定了一生的兄弟情。
遇见宋江这样扶危济困的大英雄,武松已是大喜,方才又被宋江意外惊出一身冷汗,病患全消。此时,武松的际遇也出现转机,饮下平生最畅快人心的酒。第一场酒宴,是宋江的接风席。宋江亲自携了武松的手,再三邀他上座,成全他一场痛饮。心直口快的武松,当被宋江无意锨了一脸炭火时,放声斥责对方的“消遣”,而得知宋江是平生敬服的英雄,立即将自家身世道出,引为至交。
原本,主人家柴进因听了庄客的埋怨,对武松多有慢待,因宋江的爱重也开始另眼相待。宋江更是每日和武松饮酒陪伴,将这位落难英雄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武松也因此得以养精蓄锐,抖擞精神,踏上人生旅途。
临行时,柴进治酒食饯行,头戴白毡笠、身着红绸祆、提哨棒、背包裹的武松容光焕发,宋江万分不舍,与兄弟宋清直送出十里多远。最后,三人又在官道上的小酒店劝酒话别。此一席,武松向宋江诚心四拜,结义金兰;作别时,又不禁堕下泪来。武二郎与人相处,唯凭真性情,无礼者以铁拳怒口相待,而对意气相投的英雄,却是倾心相待,一片赤诚。
醉扶归,景阳冈上摄虎威
若非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的傲气,以及对“好汉”名号的爱惜,武松便不会在旁人多次劝阻前路凶险时,仍然自恃武勇,一意孤行。这样的武松,既凌云万丈,又真实可感。他饮下的酒,读来也更酣畅淋漓。
别了宋江,武松人生的重头戏正在上演,阳谷县的酒肆和景阳冈,就是他大展拳脚的舞台。普通的县镇,却有两样奇物,一是三碗必倒的“透瓶香”,一是穷凶极恶的“吊睛白额大虫”。任是壮汉或豪杰,都逃不过此二物的威力,而武松偏要犯禁,断不输英豪之名。
武松喝了酒,大赞“好生有气力”“端的好酒”,酒家却不肯再筛。“三碗不过冈”的招旗仿佛俾倪一切人间好汉,武松却执意要把这规矩破一破。他先以不短酒钱、醉了不需人扶为由安抚店家,直到耐性全无,便焦躁地扬言要把酒店“粉碎”“翻转”。店主只得前后共筛十五碗,武松这才解了酒瘾,准备出行,并说:“我却又不曾醉!”“却不说‘三碗不过冈’!”
饮下常人必醉的酒,却安然无恙,踌躇滿志的武松岂会再听酒家的忠告?善良的酒家苦苦劝告,山中有猛虎害了二三十条性命,还有官府榜文为证,望他明日结伴过冈。武松只道是店主贪财唬人,硬是提了哨棒前行。 山岗上,武松果真见到榜文,欲待返回,却恐人耻笑。天性中的神勇被激发出来,他便壮着胆子继续前行。
乱树林中,青石板上,酒力发作的武松将要醉卧。就在这位英雄最无防备之时,那头饥饿难耐的老虎乘风出现,吓得武松酒意全消。或许自知碰到对手,那虎一扑、一掀、一剪,使出平生绝招发起猛攻。武松皆轻巧闪过,待其气性折了一半,便挥哨棒反击,哪知醉了酒一棒劈空,将哨棒打在枯树上,断成两截。唯一的傍身的武器也失去了,半醉的武松倚仗的唯有平生武力,只得放手一搏。
他左手揪住老虎头顶,将虎身按在地上,右手攥成铁锤般大小的拳头,一味猛打,直到五、七十拳后,猛虎七窍流血而亡。人虎之战,性命相搏,打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武松景阳冈之行甚是鲁莽自负,然唯有真英雄才配拥有这样的气概,也才配有这样的传奇经历。因而日后杀人,他也要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的字样,不也正是一种自心底发出的自豪感吗?
雪中风月,掷酒浩气长
武松打虎,已是为民除害,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英雄,还得到阳谷知县赏的一千贯钱。他收宋江的钱,乃是敬重其为人,而君子重义轻利,他对官府的赏赐却视如粪土,并愿慷慨解囊,转赠当地受苦的猎户。此义举,又为武松赢得忠厚仁德的美名,被提拔做了都头,一时风光。如果不是后来那场人伦惨剧,武松或许在知县手下尽忠职守,做个造福百姓的小官,也不枉习得一身武艺。
而就在人生最称意之时,武松与朝思暮想的兄长意外相会。身不足五尺、面目丑陋的武大与武松是截然不同的对照,也正因如此,他那段看上去极不般配的姻缘终于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相依为命的亲兄弟,从不以形象、能力高下有过亲情之外的嫌隙,但那突然闯入武家的妇人,在闻打虎事迹、观武松为人之际,暗暗动起不应有的心思。
在长嫂的“安排”下,武松搬进了武大在紫石街的住处,与他们过上普通人家的生活。兄弟初逢,必少不了饮酒叙旧,而义气深重的武松却再喝不上一口舒心顺意的酒。第一场酒席,作为嫂子的潘金莲便支使武大做这做那,席间对武松嘘寒问暖,“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
性直的好汉被看不过,碍于兄长情面只得低了头不予理会,闷闷吃下十数杯酒。接下来的日子看似平静,却浮动着不易察觉的涟漪。武松心胸磊落,对兄嫂以礼相待,对妇人撩拨的言语置若罔闻。按照他的脾气,能如此隐忍已属不易,那妇人偏偏不知轻重,只一味将轻浮放纵的姿态纠缠不休,终于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一个多月后,朔风紧起,彤云密布,飞下一场大雪,直是银铺世界,玉碾乾坤。毫无城府的武松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归来,却不知家中正酿着一席试炼人心的酒。在英雄独居的卧房中,那妇人搬来些果品、菜肴,向武松殷勤劝酒。不多时,“饮个成双杯儿”“吃我这半盏儿残酒”一声声别有用心的话语,将嗜酒狂饮的武松搅扰得酒性全无。
这般不知分寸,也着实玷污了抚慰英雄浩气的酒。终于,武松从“五分不快意”“八分焦躁”,变成不留情面的十分暴怒。他狠狠推开妇人,坦荡地表明心志:“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若妇人再不收敛,他“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本是天寒心暖的家宴,生生被那妇人设计成一道陷阱,欲败坏武松震响江湖的清白名声。
这样用心险恶的美人酒,如鲠在喉,如何咽得下?亲手粉碎伪造的温柔乡,武松的浩然正气却贯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