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直走,到了小树林了,就是咱们初恋的地方。继续往前走,是医院大桥,加宽了两次。第一次,是林业局加宽的;第二次是管委会加宽的。现在得有四十米宽。过了桥,就到医院了,然后就是咱们这儿最老最老的饭店。这个饭店早就扒了,哪年扒的呢?我想一想啊……2005年……06年扒的。后来盖了一个大厦,是四星级的酒店,属于林业局的。但是,现在可能都变成个人的了,都是股份制的了。对面就是白河局大商店,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但是前两天着了一把火,没伤着太大的筋骨,一楼没啥损失,就是二楼西边着的火,挺破的。商店这儿有一个灯塔,记不记得?”
“什么灯塔?”
“你忘了就是在这个转盘……”
“十字路口,啊——有一个,可高的那个灯……”
“对!老高的灯塔了,一过年的时候,就亮了。”
“嗯!”
“这个灯塔,前年让管委会给拆掉了。现在盖了个花坛,全是花呀!可漂亮了!这个十字路口往南一拐,上白河局的局大楼了,对不对?”
“对,对!”
“右边是局大楼,左边是老公安局,再往前走,就是八大家,在拐角上是通讯中心,我在那工作过的地方,有没有印象?”
“嗯,有。”
“我在通讯时,跟公安局还是邻居。现在,这两个单位的老房子全拆了!八大家,不仅仅是八家,实际上有六十多户,全拆!医院后边太平房的位置,全拆!对面是档案处和一所(第一派出所),全拆!我们单位的那个位置,现在全淹没了,都是水。这个地方,这个洼地,经过扩建,形成一个湖,现在就叫‘美人松湖’。我每天练鞭子,就在我们通讯那个地方。楼全扒了,我原来停车的位置,全变成湖了!
“后来呢,公安局搬到汽运处对过,挨着宝马林场了。最后,管委会要开发这个地方,这是林业局的地方啊!所以管委会又在外环,老远老远的地方,给盖个六层大楼,老大了!公安局的人上班,都得开车去。
“原森警队的位置及周边,开发成了美人松小区,赵天宇的儿子就在那儿买的楼。材料科原来的服装厂也开发成楼盘了,叫亲亲家园。
“从美人松湖回来,往双桥走,到下坡这儿,就是从高中下来的那条道,汇合了。”
“对。”
“咱再回去,回到高中这个路口,顺着这条道走到原来的文化宫。文化宫整个这个楼,全归管委会了。在文化宫的对面,就是局大楼后院,住着上下一家楼,谁家在那儿呢?有林坤家,他爸的外号叫林大牙。还有周淑琴家、宋建东家、项哲家等,一共是五栋楼。现在全扒掉了,盖起了回迁楼,住宅楼,一楼、二楼都是门市楼,项哲家的楼全不见了。再往回走,就是文化宫这个路口,往左一拐,就上宝马林场了……”
“等一下,工会那个楼拆了吗?局大楼没拆是吧?”
“你说哪个工会的楼?”
“局大院你知道吧?就是在院里有一个小楼,工会的位置,几层楼?三四层楼……五层楼!对,五层!”
“你说的是二办,没拆。局里经济最好的时候,局大楼不够用了,就在院里又盖了个二办,叫‘局办公楼二办’。老干部处、局工会,还有防火办、宝马林场,都在那个地方办公过。就是幼儿园对面呗?”
“对对对!我就在那儿上过班。”
“那个楼没扒。咱从文化宫出来,往右一拐,又回大商店了。往北走,咱就到了‘白林一小’了。你看看这个大门啊……”
“变成这样了……”
“学校的校名也改了,现在叫‘池北一小’了。你再看看楼上的大字,‘白林一小’,看见没?”
“看见了。”
“楼上的名字还没改,还是原来的。咱们在这里上过中学。”
“……上过。”
“原来的时候,这里是小学,后来改成了中学,现在还是小学。咱们再往前走走啊……过了一小,马上就要到咱家的胡同了……”
我的心跳渐渐地加快了,我已经十七年没在那里住了!
林生也显得激动起来,“快到了……快到了……”
“林生,那胡同太窄,你的车不好进的话,从后面的大道走吧。”
“能进!我从胡同进!咱们原来天天走的就是胡同。进来了……挺好!胡同现在正好没人,咱可以往里看看,往前走走啊……
“这栋房,第一家我就不知道是谁家了,是个朝鲜族家,我对他家印象不深了。第二家,老姚家,姚连全家;第三家,叶立德家;第四家,关叔家。到了!咱家这栋房,第一家,巫叔家;第二家,王志家,我家;第三家,孙森家,你家;第四家,郝朝辉家。看着没?这是我家,杖子改成玉石块儿的了。这个角儿,当年你就是从这里跳过去的……”
“别提那事儿啦,丢人现眼地……”
“这个大门,还是我家的大门,他们没换!看看!看看!大门上的铁环,还是那个!我也不知道里边住的是谁家了!挨着我家,就是你家了。你家这个大门是后做的吧?”
“是,房子翻盖时做的。林生,你能不能拍些家的照片?要拆了,再就没了……”
“行啊!你等着啊!我先把车挪出去,倒出地方来拍照。你得把手机挂断了,我才能拍。”
林生很快就拍了几张,有他家大门的单独照片,也有我家大门单独的照片,还有两家门一起的照片,他发了过来。
“阿南,前面的胡同太窄了!车进不去,我得倒出去了……”他把车开到了后面的大道,“哎——你家大门外有人,扫雪呢。你等一会儿啊,我把车停下来,下去问问。我开着手机,你听着啊!你听着我跟他怎么唠嗑……”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用铁铲子在那儿清理积雪,林生下了车,走上前去搭茬儿。
“请问你是在这里住吗?”林生问。
“是啊!”很重的山东话。
“我问一下,这家房主姓啥呀?”他是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姓……”老头有点儿答不上来。
“是不是姓孙啊?”
“……对!对对!是姓孙!”
“你这房费一年交多少钱哪?”
“两千多。他们不在这儿了,我们是跟他们的亲家联系的。”
“噢。我原来是在这边住,挨着老孙家。我回来看看老房子,这房子是不是要拆了?”
“不知道,可能吧……”
“没接到通知吗?”
“还没有。”
“我能进去看看吗?”
“进去吧。”
“里边有人吗?你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在里呀?不怕我进去吧?”
“没啥值钱的,进去吧!”
林生进去了。
里面的场景已经面目皆非,有点惨不忍睹,不再是那个体面的家了……
林生边录边问我:“是这样吗?你记得吗?还是这样吗?……”
“变了!都变了!认不出来了!”
“噢,这里边还有一家!不是一家住啊……”
那个老房子,弟弟租给了一家,那一家又分租给了另外三家,现在等于是四家在那儿住,房租仍然一样,没涨。
老人家见林生用手机录像,还在讲解,便起了疑心,问林生:“你在录什么?你是不是在搞什么调查呀?要是那样的话,你就别进了!别往里进了!……”他开始往外推林生。
林生问我:“还想看吗?”
“别看了,里面乱得也没法儿进了……”
“我看也是别进了,没处下脚了!没啥看的了,他都把我撵出来了。本来我是想到前院去拍两张照片给你的,这也拍不成了……”林生不无遗憾地说。
林生继续往下解说:“下一栋房,第一家,车立革家,朝鲜族;第二家,冯卫家;第三家,熊嘉晨家;第四家,张忠杰家。他家的儿子大民、小东,记得不?”
“记得,他们很少跟咱们玩。”
“嗯。熊嘉晨死了好多年了,得有二十年了,但是他老婆还活着。她原来是候喽气喘那种病,气管炎似的,现在好了!”
“奇怪啊!”
“真神奇呀!她怎么好了呢?”
“她心眼好,积德了呗!咱们小时候,我记得有一个要饭的上她家,她还炒了几个菜,让上桌子吃去,跟她老伴儿喝酒。后来,那个要饭的当老板了,发了大财了,上她家报恩去了,还把她的儿子带出去做生意。她的一个儿子挖到了很值钱的野人参,还是他帮着卖的,卖了十多万块钱呢!在当时,简直了不得了!她家的几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孝顺!儿媳妇进家门,就帮着干活,个个是那样!”
“好人有好报了!”
“嗯。”
“再下一栋,第一家,于凯诚家;第二家,楚德良家;第三家,吴明城家;第四家,小申子家,朝鲜族。现在这个地方,有很多都拆了,还有没拆的,也有些钉子户,没拆呢。这个位置,就是咱班同学吴明城原来的家,还有咱们学年的楚德良家,现在都夷为平地了,全拆完了!他们两家都搬到棚户区去了。”
“哪个‘棚’啊?哪个‘湖’啊?湖水的‘湖’啊?”
“棚户区,就是仓房的小棚子,木字旁。”
“户口的户吗?”
“对对。有一些新词儿,你都不知道啥意思了。棚户区,就是对咱们中国的贫民窟的一种统称,是指特别破的房子。白河也有棚户区,现在棚户区的位置在哪儿呢?就是我爷爷原来工作过的西山大地,我在那儿放过风筝啊……一期就盖了十几栋楼,二期,又盖了十几栋楼,现在已经到五期了,整个那片地,全是楼啊!咱们这儿所谓的‘棚户区’,其实是新楼,都是白河局回迁户,是老百姓对那个地方的称呼。实际上那儿不叫棚户区,叫‘民心家园’,但是本地人都叫‘棚户区’。你一说‘棚户区’,都知道是那儿。我们单位发车,也不叫‘民心家园’,叫‘棚户区’。班车前面挂的线路牌上写着:‘棚户区到酒店’,‘酒店到棚户区’。现在,那个地方老多人了!非常发达、兴旺!车多,人也多,卖东西的,挺热闹的,道修得也宽。
“提起吴明城,我还得感谢他爸。为啥呢?我爸犯脑痴呆时,开始还能走,但是经常找不着家。有一次在双桥,我爸又找不着家了,我们家人都没发现的时候,吴明城他爸把我爸给送回来了。就这件事,真的,我都记得。
“咱们家那儿,我一看哪,哎——呀,破破烂烂的!原来咱们都从房前走,那些雪呀,咱都扫到两边儿去,过人哪,过车呀,挺方便的。现在呢,都从房后走了,后边是大道,水泥道嘛!房前呢,大雪过后,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哇!没人走哇!感觉特别凄凉!
“原来的老户,关叔家不在了,我家搬走了,你家也不在了,郝叔家还在。车立革家的杖子都已经快没了,她妈七十多岁了,自己在那儿住,听说精神不太好了,很少出门。冯卫家、熊嘉晨家、张忠杰家还在那儿住。于凯诚家也搬走了,搬哪儿去了不知道了,又换了别的人住了。吴明城家那栋房,中间两家拆了,把边儿的没拆,孤零零地在那儿立着,可难看了!”林生颇有感慨地说:“很快……就会拆到咱们两家了……”
不久的将来,林生家和我家的老房子,除了林生拍的那几张大门外的照片之外,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啥都没了……
(未完待续)
作者:大森林,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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