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说:“他们没错,是咱们成熟的太早了!谁家父母不管哪!你想想,假如咱俩是夫妻,咱们也有一个女儿,那么早处对象了,咱也担心,咱也得管哪!是不是?所以,别恨他们了,你要恨,就恨我吧!”
林生永远是这个样子,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尽量为别人着想,这是我们两个非常相像的地方。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才不会伤害我,我嫁给他才会放心。
我问林生:“我丈夫凌子坤是不是找过你?他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找过。”
“跟林强一起?”
“对。”
“林强是凌子坤的好朋友,也认识你,所以,凌子坤让林强带着去找你。凌子坤跟我说,他把你打了,是真的吗?”
“没有。他就是问了我是不是跟你处对象了,连问了几遍,我把你怎么样了?我说,也没怎么,就是牵牵手什么的,他才放心走了。他的胆子是不是比我大?”
“是。”
“我猜他也是胆子挺大。林强也死了,知道吗?”
“知道,凌子坤死后,没几年,林强也死了。”
“嗯……”林生沉吟了一会儿,“有一次,我还在路上碰着你和凌子坤了,记得不?”
“哪儿呀?”
“在一小学那边的路上,你俩在车里,打打闹闹的,还挺高兴的……”
“我想想,让我想想啊……”
这又是多少年前的某个情节……
“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是他开着我爸的车,还差点儿没和你撞上,你一抬头,我一看是你,你骑着自行车。你也看见我了,挺慌的。我故意跟他打打闹闹的,故意气你。等咱们错过去后,我一下子瘫在了座位上。凌子坤也感到了什么,问我怎么了?因为我的变化太突然。我说,‘看到林生了……’他左顾右看地找,‘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咱们下去跟他打个招呼!’他还真要把车停下来。我赶紧说‘不’,让他马上把车开走。就是觉得如果去打招呼,太尴尬了!不知道怎么应付……”
林生:“啊……是这样。阿南,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不?叫‘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感觉像头一次听说的呀?”
“说过呀!我到现在还记得。七上八下,我就是七上八下呢!”
“看见我和凌子坤吗?”
“嗯。”
“他命短,那么年轻就没了……”
“我有几次看见过你。一次是我在高中那边住时,有一回,你去高中上学,从我家房后走,我看见了。我想,你恨我,我也不敢见你。还有一次,在街上,看见你烫了个‘鸡窝头’,跟凌子坤连疯带打的。我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打闹,完了,阿南变坏了!”
“就是我们在车里看见你那次。”
“嗯。再有一次,是我去纸箱厂,也碰见你了,你在那儿上班,你可胖了!”
“那时,我刚生完孩子,肯定胖啊!”
“最后一次见你,是在材料科院里。”
“我是在那儿上过班。”
“我跟我们单位领导去你们单位办事,领导进去后,我把车停在了院里,我就坐在车里。看见你从我前面过去了,穿了运动服,颜色还挺新鲜。你是不是有那么一套衣服?”
“有,红色的。”
“你短粗胖,变成那样了!那天,你的表情,嘟噜着脸子,也不笑,低着头走……”
“哈哈……你还那样形容我……”
“你当时就是那样啊!”
“走样了!哪有什么型啊!也不知道减肥。”
林生继续说:“车停在院儿里,我就在车里看着你……”
“我想起那天了!你们单位的一把手到我们单位,跟我们领导在单位餐厅的包间里吃饭,我去请示什么事,然后就回办公室了。从餐厅到办公楼的路上,你看见了我。但是,我没看见你。”
“我还记起你小时候的一件事。你问我:‘林生,你知道人有小嘴和大嘴吗?’我说:‘不知道啊!’然后你就说:‘你看着啊,这样……是小嘴!’你把两边的嘴角往里一吸,变成了像兔子嘴一样,你说:‘这是小嘴。’”
“对对对!我是爱那么弄嘴玩!”
“你再给我弄一个。”
我变了个兔子嘴。
林生:“是这样!是这样的!”
我俩乐半天。
林生:“然后,我问你:‘那大嘴呢?’你把嘴突然张大,两只手像要抓人一样,你说:‘这是大嘴!’哈哈……我还记得你那个样子,非常可爱!你记得这事儿吗?”
“不记得!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啊……哎——阿南,你再给我做个大嘴呗?”
按照他说的,我又做了个“大嘴”。结果,我的狰狞和张牙舞爪把他吓着了,他惶恐地说:“行了……行了……不……不用做了……”
同样一个动作,孩子做出来,是可爱;老年人做出来,就是恐怖了!
有些往事,还真的只是保留在记忆中为好。复制,是一场噩梦!
“林生,我记起一件事。就是有一天,我刚回我娘家,我爸就笑呵呵地对我说:‘阿南,你猜谁来咱家了?’我问他:‘谁来了?’他说:‘林生!’把我吓一跳,我调转自行车就想走。我爸看我那个样子,他赶紧说:‘他已经走了!’我问我爸:‘他来干啥?’‘给咱家送烧柴。我在烧柴站买的柴禾,正想找人送家里呢,碰到林生了,他开着车。我跟他说能不能给送到家里?他答应了,可痛快了!’我问我爸:‘那你给他钱了吗?’‘没有……’‘你给他吃点啥、喝点啥了吗?’‘也没有……’我跟我爸急眼了,‘你看看你,让人家帮忙,你还啥也不给人家……’我爸说:‘我让他到屋里喝点啥,他说啥也不进去!卸完烧柴,他就走了。’这些,你有印象吗?”
“印象不太深了……是有那么一回。我在烧柴站上班,排班赶到那儿了。”
“咱们分手后,我也见过你几次。第一次,也是在去往高中的路上,但我记得的是在那个上坡,咱们两个正好碰了个正面,我骑着自行车,往上坡蹬,你骑着自行车,往下坡溜。记得吗?”
“想起来了!”
“我因为在林场上班,在外边种树苗,晒得黢黑的。那么黑,又在费劲地蹬着自行车。你呢,是下坡,不用蹬,你仍然是甜甜地笑着,看着我。你的优势,你的微笑——我把它们看成了‘得意’,和我的种种难堪形成对比。你见到了我最不如意的时候,你记得吗?”
“我不记得你黑了,只记得在那里见到了你。”
“第二次见到你,是我刚结婚的几天后,我在大商店的前面,碰见了一个熟人,我们在那儿聊天。你正好开个大板车路过,你也看见我了,你把车停了下来,在那儿看我,看了半天。我穿了一件浅红色长款羊毛衫外套,我也看见你了,也知道你在看我,我故意不看你,故意跟别人聊得热火朝天。我想让你知道,没有你,我仍然过得很好,仍然春风得意。想让你知道,我不在乎你。”
“我不记得那一次了。”
“第三次,是我正在往纸箱厂调转的过程中。那天,我去纸箱厂,讨论办理调转的事,结果发现,你爸的单位——兴华木材公司跟纸箱厂走一个大门。我在外面看见了你,你骑着自行车,把车子停在门口,然后,你进那个大门了。我心想,完了,这以后得跟你们常见面了,怎么办哪?等着你进去好半天,我才敢进。我甚至都想不去那个单位上班了,但是后来还是去了。我去上班时,你爸爸的单位已经跟纸箱厂分开了,纸箱厂搬走了,我也省得难堪了!
“第四次见你是在一小学门口。那天中午,我下班,去我妈家吃饭。路过小学,正赶上放学时间,你骑着摩托车去接你儿子,我看见了你们两个。你也看见了我,我从你眼前走过,故意不看你。从眼角的余光中,我感觉到你一直在看我。你的儿子催你:‘爸,你看什么呢?快走啊!……’你答应着:‘啊……啊……走……’我走了很远,实在忍不住了,就回头,想知道你是否还在那里,你们已经走了。我放下了那份撑起的坚强,很失落地回娘家……
“第五次见到你,也是在中国最后一次见到你,是我刚刚调到材料科上班时,正巧,我也跟你的小姨子在一个单位。那天早上,刚下完雪,地上的雪很厚,我穿得很多,骑着自行车往单位赶。快到单位的一个路口,突然看到一个人,骑在摩托车上,戴着摩托车帽,穿得也很多,像是在那儿等了很久。当我路过那个人时,我突然看到了那双眼睛,那是你的眼睛!等我路过的时候,摩托车发动了,你掉头往回走了。我想,你一定也听说了我在这个单位上班,所以,你特意起早,在那个我上班必须经过的路口见到了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走了。你想见见我,又不想让我认出你。”
我印象很深的事情,他却忘了;他印象很深的事情,我也忘了。有些事情,我记得;有些事情,他记得;有些事情,我们都记得;有些事情,我们都忘记了。
(未完待续)
作者:大森林,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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