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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归来我受难我幸存 中英文回忆录《一滴泪》作者、翻译家巫宁坤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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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巫宁坤在美国出版以英文写成的《一滴泪》。(网络图片)

英美文学研究专家,翻译家、作家巫宁坤于8月10日下午在美国逝世,享年99岁。他翻译的美国传奇作家菲茨杰拉德(Francis Fitzgerald)的名著《了不起的盖兹比》(The Great Gatsby),和他的中英文回忆录《一滴泪》(A Single Tear)广为人知。巫宁坤辞世的消息在文化圈引起关注,诗人黄灿然说,巫宁坤是“高洁的翻译家”,“他高洁的灵魂,将活在我们更多的人中间。”

巫宁坤1986年在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撰文《从半步桥到剑桥》对自己苦难历程的用“I came, I suffered, I survived” (我归来,我受难,我幸存)高度概括。该文后来扩展成他的那本英文回忆录《一滴泪》(A Single Tear),1993年在美国出版,轰动西方世界,荣登该年《纽约时报书评》畅销书榜。

余英时先生为该书作序时写道,作者“运用高超的文学剪裁,把二、三十年的苦难——从个人、家庭到亲友——生动地勾勒了出来。作者文笔的流畅自然,显示出他在英美文学与语言上的深厚造诣。”

我归来,我受难,我幸存

巫宁坤出生于1920年九月,江苏扬州人,对日抗战期间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师从沈从文、卞之琳等名师。后投笔从戎,1943年赴美,担任国军在美受训空军师的翻译。抗战胜利后,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博士学位。

1951年受邀回国任教,日后的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为他送行时,他问对方为何不回国“为建设新中国添砖加瓦”,李政道回答说“不想被洗脑”。巫宁坤当时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后来卷入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才明白其中深意。

1957年,巫宁坤被划为右派,打入大牢,并被送到北大荒劳改农场劳动。同年,大洋彼岸的李政道获诺贝尔物理学奖。

万古云霄一羽毛

在1958年那个万马齐喑的春天,被打成“极右分子”的巫宁坤被押往半步桥时对即将开始的漫无期限的改造并没有心理准备,所以行囊中只放了两本小书——《杜甫诗选》和《哈姆雷特》(Hamlet)。这两本小书是他浸润了中西文化丰富滋养的精神世界的浓缩。不难想像在那无尽头的暗夜里,杜甫诗句所展现的傲骨豪迈,哈姆雷特在“颠倒混乱的时代”对“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思考,对身陷囹圄或劳改苦役中的巫宁坤所带来的慰藉和活下去的勇气。他在狱中为尚未谋面的新生女儿起名“一毛”,取自杜甫诗句“万古云霄一羽毛”,不仅寄托了他对苦难中出生的女儿的厚望,也展现了自己傲骨凌云的豪情。

1960年代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他又继续受到各种批斗、批判,期间曾被下放至生产队劳动,直到1979年才返回国际关系学院任英文系教授,直到1991年退休。

据为《一滴泪》作序的余英时先生回忆,在一九八○年代左右,大陆思想气氛开始松动的时候,老一代知识人或死或衰,已发不出什么声音;中年一代则已进入晚景,惊魂甫定,战战兢兢地保持着刚刚得到的 “皇恩浩荡”,不敢越雷池半步;青年一代此时正进入中年,精力虽然旺盛,但成长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社会中,一时还没有足够的精神与思想的资源,作为反思三十年劫难的凭借。

而就在1980年12月成都 “全国外国文学会议” 上,巫宁坤语惊四座,发出了狮子吼── “选取自由的文学,谢绝奴役人的革命!” 事实证明,他说出了人人心中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所以会后许多同行纷纷向他致敬,有的还含着眼泪。正因如此,他才毫不迟疑地认定他的《一滴泪》写出了整整一代知识人的 “心史”。

值得一提的是,1993年,巫宁坤在美国出版以英文写成的《一滴泪》,由于书中披露了一些历史细节,招致当权者的报复。 同年年7月,尚在美国售书旅行的巫宁坤被告知,他和夫人李怡楷的退休金停发,住房收回。

据巫宁坤的女儿巫一毛回忆道:“他的书一出来,他原来工作的单位——北京国际关系学院,就把父亲、母亲两个人的退休金全都停了。而且直到今天为止,这笔钱都没有补上。然后,来了一帮解放军,把门撬开,家里所有的东西一箱子没剩,全都扔掉。比文革抄家的时候还要厉害。”

特别令人惋惜的是,许多他们珍藏了多年的珍贵书信,在这次“扫地出门”行动中不翼而飞。更诡异的是几年后,孔夫子旧书网上竟有沈从文致巫宁坤信及钱锺书签赠巫宁坤书拍卖,标价数万元。

著名华裔翻译家巫宁坤8月10日在美国逝世,享年99岁。(独立中文笔会官网图片)

高洁的翻译家

近三十年来,以个人记忆来投射历史影像的纪实文学频频诉诸笔端,其中代表作品有《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张戎,1991);《红杜鹃》(闵安琪,1994);《往事并不如烟》(章怡和,2004)等。回忆是一种主观行为,而且受制于视觉广角和思维纵深的局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本个人传记都是对还原历史全貌的一种可贵的补充。

在中国已经无家可归的二位老人辗转两年之后,“我归来,我受难,我幸存”,更确切地说,在辗转了近半个世纪之后,巫宁坤夫妇终于在1995年夏在华府近郊小镇Reston猎人森林老年公寓落户,安享晚年。巫先生在2014年自费出版的《打油诗钞》中这样总结自己的晚年生活:“一室一厅也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摆脱了那些令人丧志的俗事,走出了羡慕和嫉妒的牢墙,我怀着怜悯和谦卑,拥抱历史和人。” 鲐背之年,巫宁坤继续着他的超越。

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告诉记者,在巫宁坤所有译作中,诗人迪伦·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是他最喜爱的作品。“从数量来看,巫宁坤的译作不多,但都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质:刚健、清新、有筋骨。”

翻译家、诗人黄灿然说:巫宁坤先生的翻译少而精,我愿意称他为“高洁的翻译家”;他的《一滴泪》不是一般的回忆录,而是中国知识分子独特的见证,我愿意称他为“高洁的知识分子”。他达到了中国人所祝愿的长命百岁。更重要的,他的一生是值得的一生。他高洁的灵魂,将活在我们更多的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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