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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 一周年】反送中首宗大型警暴 中信圍困倖存者今日為何覺得事件「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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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 6 月 12 日近四時,一群市民在金鐘立法會對出的中信大廈外被警方圍困,催淚煙濃罩下,現場不少人都以為自己會死。

一年後,回想在中信大廈被圍困及受傷的經歷,仍會感覺那是大事嗎?James 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吓?不覺得啦。我現在真的覺得好小事。」

29歲的 James 是上年《立場新聞》612 專題報導的受訪者,當時還是「初入門和理非」的他身穿涼鞋、造型帽,還有路人塞給他的外科口罩,在中信大廈門外被熱燙燙的催淚彈打在手臂上,頓時劇痛非常;催淚彈在他的白色上衣、斜揹袋留下燒焦的痕跡,燙傷的傷痕一個星期也未復原。當時的他既感覺生氣又覺傷心,「我已是站在人群裡,如果連我也被射中,那警方一定是朝著人群發射(催淚彈)。」

(圖:受訪者提供)

一年轉眼飛逝,現在的他卻笑言中信圍困是小事。「以前被催淚彈打到已是很大件事,但現在無論是警暴的程度,還是大家所受的壓力,都不同了。相比之下,(中信圍困)好像不怎麼值得講。」

曾經,「中信圍困事件」被視為反送中運動中首次嚴重大型警暴,到了今年 6 月 12 日,經歷事件的各人卻反而感覺「很平常」。上月中,監警會發表反修例運動專題審視報告,其中第 8.40 段指出:「民陣搭建的講台阻擋了示威者的視線,以致部分示威者無法看見添美道其實暢通無阻,可讓他們離開現場。」儘管多間媒體其後以片段證明當時添美道亦有被施放催淚彈,並非「暢通無阻」,而示威者除了前往中信大廈便無路可走,但此誤導描述仍然沒太多人討論 — 即使一眾當時身處其中的人,也大多只是嗤之以鼻,或是沒有加以理會。

一年前的「中信圍困事件」,有的人忘記了,有的人習慣了,有的人認為不值一提。其中,有結伴組隊的大學生、有移民外國的港人、有受傷的和理非,他們在這一年中因為什麼事情,從穿著涼鞋、拿著檸檬汁毛巾、深信不會被控罪的抗爭初哥,變成現在視警暴為「平常」的催淚常客?一週年將至,他們再到金鐘時,想的又會是什麼?

2020年6月12日,中信大廈被水馬包圍

「柴娃娃」抗爭的學生: 那天只是好彩

2019 年 6 月 12 日凌晨,十數名學生在港島一個暫租單位一邊吃麥當勞,一邊查看Google Map 逃生路線,氣氛緊張;22 歲的阿方整晚井然有序地準備一包包的急救保鮮袋,裡頭放了自製的梳打水噴霧、檸檬汁毛巾、紗布,每人還獲分發口罩、鹽水和護具,然後把手機畫面設定為義務律師電話號碼 — 那次是他們第一次參與違法抗爭。「那時就是一班天真無邪的細路仔,柴娃娃地做了自以為最充足的準備,然後到真正衝突時,卻用不上任何準備物品。」阿方如此形容一年前的自己。

當日,示威者計劃於下午 3 時將行動「升級」,衝進立法會以阻止大會審議《逃犯條例》修訂草案。根據香港警務處資料,上午 10 時,添美道有大約 1.1 萬人,龍匯道有大約 1,000 人。根據《眾新聞》片段,當日下午 4 時,警方推進至龍匯道西端迴旋處,之後再向添美道及龍匯道發射及投擲催淚彈,人群由立法會衝撞至中信大廈,其後警方再向中信大廈正門施放催淚彈,大部分示威者因而慌亂地湧向已上鎖的中信大廈玻璃門,但每次只有 3 至 4 人能從狹小的旋轉門進入大廈,數以百計示威者滯留門外,不少被催淚煙燻得作嘔。

「好像看喪屍片一樣,玻璃門外的人想湧進來,不斷拍門求救和慘叫。」阿方說。那天,她只拿著一支生理鹽水在立法會門前充當急救員,被一波又一波催淚煙趕離示威區,只記得當時沒路可走,便繞過民陣的大台,衝進中信大廈。進去後不久,看見外面仍然站滿了面容痛苦的人群。「啪!啪!啪!」玻璃門被打破,催淚煙湧進室內,阿方獨自在人頭湧湧的大廈內忍受著催淚煙。

「那時沒有類似經歷,對衝突沒有任何想像,看見中信大廈的『大逃難』,真的有『會不會死在這裡?』的想法。」

據警方表示,全日共施放 240 枚催淚彈、19 發橡膠彈、3 發布袋彈以及 33 發反應彈。國際特赦組織英國分會總監於事件翌日(13 日)表示極度關注,數月後,歐洲議會、英國及美國亦相繼通過針對香港的制裁議案,禁止向香港出口「人群管制裝備」及「非致命性武器」。

一年間,當日「天真無邪」的阿方成為了全副裝備的黑衣撲煙者,後來又再次變回在街上遊走的便服市民,她見識過的衝突場面也更多、更大型。「雖然說不能習慣,但相比起之後的事件,中信當然是小事。可是,每次經過中信時,都會想起那天只是好彩,心理上仍然感受到恐懼。」

說到這一年最大的變化,阿方提起去年 11 月理工之戰時,示威者氣勢如虹地想「救人」但卻無法推進。當時她站在彌敦道上,突然發覺自己完全想像不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連明早天光後會怎樣,也完全不知道。」

中信圍困後一年,警暴問題不斷惡化,但阿方今年 5 月 27 日仍然為 《國歌法》上街,儘管最後金鐘一帶街上近乎沒有示威人群。去年 612 以為只要好好準備便能應對衝突的自己,在大半年後,直言感覺準備再多也沒有用,「現在一切只能見機行事了。」

2020年6月12日,金鐘一帶

 

穿《Breaking Bad》套裝的移民女生:差點忘記曾被圍困

早在三年前舉家移民美國的 HKL,去年 612 前兩天特意向大學教授申請延期考試,改機票回香港支援。回到香港的早上,她扔下行李,便衝到金鐘的立法會大樓前等待行動。「當時我還是一個『左膠』,有個男生來問我 3 點一起衝入立會好不好,我當時內心是覺得他很痴線,還懷疑他是『鬼』。」HKL 語氣像是接受不到當時的自己,自嘲地說。

與大多數人一樣,當日下午近 4 時,HKL 被催淚彈逼至中信大廈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被催淚煙刺激的痛苦。「當時我一邊找路走,一邊心想,原來參加社運這麼辛苦,我以後還是做回港豬算。」HKL 笑指,那只是一剎那的念頭。上年的整個暑期,HKL 都一直踴躍參與街頭抗爭,看到更多不能理解的警方行動,她形容,變成勇武是被「逼出來」的。

日子久了,她對 612 的印象也遂漸模糊。「現在對比之後的行動,『中信圍困』是很小事。如果你不提,我也已經不記得當時原來在中信有這件事情發生。」HKL 沉思著說。

後來因為暑期工關係,HKL 需每天回到中信大廈上班,但卻絲毫不感害怕,「我只會每次看到保安時,都會生氣他們之前為什麼沒有為示威者開門。」

網絡片段截圖

2020年6月12日,中信

9 月尾,美國開學,HKL 除了幫忙游說當地議員,更一直準備「抗爭技能」。「我接受程度提高了很多,曾經和朋友在美國駕了半小時車到陌生的郊野,穿上了《 Breaking Bad 》般的全身白色保護衣,練習投擲水樽,等待回港後或許會有需要用到這些技能。」HKL 隱晦地說。可是,她回港後卻再沒有機會參與抗爭。11 月之後,香港街頭抗爭氣勢不復當初,HKL 聖誕期間雖然多次上街,但都大多都和平離去。

然而,對比一直在本地參與運動的人,長期只能隔著時差看直播的 HKL 似乎對抗爭更有希望。

「這一年來,香港人對時事的敏感度大了很多,不再是被人帶風向,而是有思考和個人想法。我不覺得大家忘記了場運動,只是有各種考慮,在國際間用其他方式支援場運動。」HKL 又感慨地說,「作為經歷過美國移民生活的人,我還是很想念廣東話,很想念香港的生活,香港是不能被取代的。」

「入門級」變「進階級」 和理非:那時是否太天真?

29 歲的 James 去年 612 第一次參加示威,便意料不及地被催淚彈撃中受傷。之後一年,自言仍然是「 和理非」的 James 常常穿著「行街衫」到衝突現場,曾經在灣仔第一次看到高速行駛並噴藍水的水炮車時,他腦海中也不禁回想起 612 的中信大廈,心裡暗忖:啊,可能又會受傷了。

「第一次出去時會覺得警方會克制,甚至是之後數次在衝突現場,也還會覺得身上沒有豬嘴,即使被捕也不會被控入獄。『我無嘢講』、不要開電話鎖……這些我都會做,於是便覺得不會有事。現在想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太天真呢?」James 反問自己般認真地說。「記得當時(612 下午)民陣大台有把女聲說有不反對通知書,那時聽見便覺得好安全。」

事發 5 日後的傷口(受訪者提供圖片)

一年過去,James 仍然堅持不戴豬嘴、只穿便服,但也參與了更多沒有不反對通知書的集會,親眼看到過防暴警察衝向人群。被問及一年以來,對勇武抗爭有沒有新的想法,James 思考良久,「我心裡支持這樣的人,因為他們的勇氣很難得,而我知道我是不能成為這種人;但同時,我也覺得用途不大。」當時為了反對《逃犯條例》,James 第一次走上街頭,豈料現在卻迎來更可怕的《國安法》。

「我說沒有灰心過便是呃人,好多時候都會因為希望落空而懷疑自己為什麼還要留意(社運)。」本來經常看直播的 James ,因為怕再睡不著,自去年 11 月尾開始沒有再追看網上直播。然而,對 James 來說,身邊堅持抗爭的人便是他繼續關心及支持運動的原因。

「香港人不是善忘的。」HKL 也自信地說,「大家其實都記得。」

612 一週年,現在也許是個機會回憶起戴著口罩、拿著檸檬汁毛巾、被催淚彈而薰至不適的第一日。

2020年6月12日,龍匯道

(攝:Joey Kwok)

文/莫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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