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遥远东方的书简
来到了地球另一端的中华帝国,博学勤奋的耶稣会士学会了满文汉文,孜孜不倦地展开了工作。他们奔波四方绘测中国地图,在最偏远的乡下向贫苦的百姓热诚地宣教,教授皇帝及皇子几何、乐理、人体结构。在每天忙碌的工作之外,他们以灰色蓝色、睿智的一双眼睛观察记录中华帝国。在欧洲,飞来了一封封来自地球另一端的书简。
中国人十分执著于他们的国家、他们的道德、他们的风俗习惯和他们的学说信条,他们相信只有中国才配引起人们的注意。当我们使他们承认基督教是伟大的、神圣的和颠扑不破的宗教时,他们似乎准备入教了,但事实远非如此。他们会冷冷地回答道:“我们的书里从来也看不到关于你们宗教的事情,这是外来的宗教,如果中国以外真有什么好东西,真有什么真实的东西,我们的圣人学者们会不知道?”(沙守信神父致郭弼恩神父,1703年,江西抚州府)
进入珠江,我们就开始看到中国是什么样了。珠江两岸一望无际的水稻田绿得像美丽的大草坪。无数纵横交叉的小水渠把水田划分成一块块的。只看到远处大小船只穿梭往来,却不见船下的河水,仿佛它们在草坪上行驶似的。更远些的小山丘上树木郁郁葱葱,山谷被整治得犹如杜伊勒利宫花园的花坛。大小村庄星罗棋布,一股田园清新的气息。千姿百态的景物令人百看不厌,流连忘返。我们从法国出发,经过八个月的航行,终于于11月6日至7日夜间抵达广州。(马若瑟神父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忏悔师拉雪玆神父,1699年,广州)
有关中国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地区、最富庶的国家一类话我不再赘言,因为这些年来大家已给您写过千百次。皇帝及其宫廷之豪华、达官显贵们之富有超出了人们的想像。人们无疑首先会对琳琅满目的丝绸、瓷器、家具和珍品收藏产生强烈印象,它们虽不见得更加绚丽多彩,但毕竟比我们多数的欧洲工艺品更引人注目。(马若瑟神父致郭弼恩神父,1700年江西省抚州府)
这些不幸者的辛劳超出了人们一切想像。一个中国人整天用双手翻地,而且往往在水深及膝的水田里劳动,但晚上若能就着淡而无味的清水汤吃一小碗饭便是幸事。这便是他的日常生活。许多人已惯于忍受这一切;如果您从中剔除对穷人而言是如此自然的欲望,那么,他们品行的纯洁便与其贫穷和劳动强度甚为相称了。(马若瑟神父致郭弼恩神父,1700年江西省抚州府)
这些信开启了中华帝国和欧洲之间的一道桥梁。这是切切实实摆在欧洲人面前的古国,她的富庶和贫穷、骄傲和愚昧。这些书简历经70年而编辑成《耶稣会士书简集》,18世纪上半叶在巴黎陆续出版,其中10卷是关于中国政治制度、风俗、史地、哲学思想的观察实录。在中国的器物大量抵达欧洲之前,这些书简宛如来自这遥远古国的信使,向欧洲人描绘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儿生活的遥远的人们。同时,这些书简也记录了欧洲传教士在中国劳苦不懈的耕耘。
◊重回凡尔赛宫
对于为了治理帝国付出一切、励精图治的康熙帝来说,白晋等人只是满清帝国吸收西方文化知识的开始。他需要更多的“国王数学家”来协助他建立皇家科学院,也需要更多有音乐、艺术、科学、地理才能的传教士来完成接下来的探索和文化传播。
1693年,康熙帝派遣白晋回法国,召唤更多博学的耶稣会士来中国。在这里,白晋的身份有一个戏剧性的转变:他穿上满清钦差大臣的袍服,带上康熙大帝的旨意和一箱箱贵重的礼物,从法兰西太阳王的使者变为满清帝国康熙大帝的大臣,第二度横越惊涛骇浪,辗转在充满险阻的海陆上,回到了十二年前飞鸟号出发的布勒斯特港。
于是,阔别家乡多年的白晋回到了法兰西。这时已是1697年。离开时还没有竣工的凡尔赛宫现在已完成了主体的几栋辉煌的宫殿,立在阳光下,尽显这全欧洲瞻仰的王宫应有的荣光。白晋穿一身东方的绸袍穿越凡尔赛宫浩大的前庭,有如做了一场梦。在梦中,自己似乎口吐一种奇异的方言,却在醒来的时候全部忘记。
在令全体臣子和贵族们震惊的眼前,出现了身穿满清钦差大臣袍服、项上佩戴天主教十字架的白晋。整个凡尔赛宫,连带着整个巴黎都震动了。
深眼高鼻的白晋穿一身贵重的古国大臣大绸袍,来到了太阳王的面前。当初派遣六名国王数学家出使中国之时,谁也想不到耶稣会士会把这神秘的古国穿在身上,把自己蜕变成一名中国皇帝的使者,回到了法兰西。
白晋向太阳王献上了一箱箱来自康熙大帝的珍贵的礼物及49卷珍藏的中国典籍。在那时,法兰西只有23册汉文书籍,这49册中国典籍让路易十四欣喜万分。白晋带回来的还有《康熙帝传》和《中国现状》这两本自己的著述。《康熙帝传》是多年前出使时,路易十四吩咐下来的。现在白晋幸不辱命,完成了这个使命。
不久,《康熙帝传》在巴黎出版,成为欧洲的畅销书。书中开页处有一幅康熙大帝丰盈的版画像,这幅画像的风辨赢得了欧洲人对远方的中国皇帝的喜爱。欧洲的读者们惊喜地发现这位皇帝不但是个神射手、骑士、诗人,还熟读了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会用大半圆仪观测天象,还热爱巴洛克音乐。更叫人讶异的是,他不但会弹奏中国乐器,还会弹钢琴!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不消说,对于这位远远超出他们想像的中国皇帝,欧洲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康熙帝今年44岁,在位已有36年。他没有半点和皇位不相称的资质和品德。他威武雄壮,仪表堂堂,身材高大,举止不凡。他的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鼻尖略圆而稍显鹰钩状。虽然脸上有一点天花留下的痘痕,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美好形象。
不论是立射还是骑射,也不管马是停下时还是飞奔时,他都能左右开弓、百发百中。飞禽走兽,无论是静立的、飞跑的,他都能箭不虚发。各种武器,甚至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的武器,他也能样样精通。此外,他使用我们的火器就像对本国的弓弩一样熟悉。对于鞑靼人所擅长的骑术,康熙帝也是出类拔萃的,他骑术高超,姿势优美,无论在平路还是陡坡上,都能上下自如,奔走如飞。
每天,皇帝都和我们在一起达一两个小时,而且在此期间,房间里只有两三个宦官陪侍。我们和皇帝谈论关于西洋科学、西欧各国的风俗、传闻,以及其它各种问题。其中我们最愿意对皇帝谈起的话题,就是关于路易大帝的宏伟业绩,而这同样也可以说是康熙皇帝最喜欢听的话题。在进行这样的谈论的时候,皇帝竟让我们坐在御座的两旁,要知道,除皇子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皇帝的这种特殊恩赐。(白晋,《康熙帝传》)
对于这本传记的第一位读者——太阳王,地球另一端的康熙大帝似乎并不那么遥远。他们两人对音乐和艺术相似的爱好,更重要的,他们对彼此文明的尊重和热爱,拉近了这两位君主的距离。
白晋的另一本书《中国现状》(L’état Present de la Chine)同时在巴黎出版,这是一本彩色手绘图汇编,生动地描绘了中国社会各阶层的人物:帝王、皇室贵族、满清(鞑靼)朝官、将士、僧尼、文官士族以及中国生活,包罗万象。这些立体的图象把遥远的东方古国人以视觉的方式展现在欧洲人眼前。在摄影术还未发明的十七世纪,这样的图册弥足珍贵,也显出欧洲人对这世界上唯一幸存的古国极大的兴趣。
正如巴黎是当时欧洲的文化首都,巴黎成了中国热旋风的中心。随着中国皇帝的家喻户晓,欧洲对这东方帝国的痴迷推向了高峰。
◊东西方君王的一双镜像
十七世纪,英国人及荷兰人在远东拓展殖民地,并先后成立东印度公司,在贸易上攻城略地,带给法兰西极大的压力。1664年,路易十四的财务大臣柯尔贝尔筹建东印度公司,大力拓展亚洲贸易。在回到法兰西期间,白晋向法王建议成立一个结合贸易及传教的代表团,前往中国。
1698年3月,东印度公司旗下的海之女神号(Amphitrite)从拉罗歇尔港(La Rochelle)启程,航向中国。这是第一艘从法兰西直航中国的越洋帆船。这艘船不但带回了钦差大臣白晋,还带来了白晋为康熙帝召来的九名耶稣会士。这些人当中,巴多明博学多才,为清廷培养外交人才,并研究中国医学;雷孝思有地理勘测的专才,在后来绘制《皇舆全览图》时贡献极大,并将《老子》翻译成拉丁文;南光国是小提琴家,也精通乐器制作,曾为康熙制造羽管键管、定音鼓;马若瑟则深入研究中国文学,翻译了对法国文化界影响极大的《赵氏孤儿》。
同年11月,海之女神号抵达广州。对于这第一艘来自太阳王的高船,康熙帝减免了所有的税务,并允许法国人在广州建立商馆。同时,康熙帝特地赐两位传教士为钦差,与一位满洲官员一同前去迎接远道而来的法兰西耶稣会士。在这两位钦差中,有一位就是当年和白晋一起来到中国的国王数学家——刘应。
白晋一行人往北行的时候,康熙帝正在南巡的路上。在镇江,他令他们登上自己乘坐的御舟,接见了新来的九名耶稣会士,并让他们随行三个月。在御舟上,康熙帝令新到中国不久的耶稣会士在御前演奏。当南光国拉起小提琴的弓弦,御舟在河上微微晃动,来自太阳王宫廷的巴洛克音乐带着难以言传的意蕴,丝丝入扣地传入中国皇帝的耳朵。
这回重返中国,白晋带来了路易十四馈赠的珍贵礼物。在众多礼物中,有一幅路易十四的油画像。回到北京后,白晋在一封信中描绘了康熙如何仔细端详画像中英姿勃发的太阳王。
我们在江西省会南昌府获悉皇帝已离京前往江苏,遂也朝这一方向进发。皇帝沿运河南下,我们在运河岸边两个商业重镇扬州和淮安之间见到了他。
这位君主听说我们到达后便派张诚神父用船把我们接上他的龙舟。按惯例,我们一靠拢他的船就跪下向皇帝请安。这时,他在一扇窗前出现了,令我备感荣幸地问候我身体可好,其仁慈之神情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感动。
我们一到那里就把礼物整理得井井有条,见过礼物的几名朝中大臣赞不绝口,还说在宫中从未见过如此稀罕珍奇之物。皇帝希望仔细欣赏,命人逐件拿给他看;由于他对各类工艺品都很内行,因此所作的评价比任何人都更高明。不过他最感兴趣的是法国王宫的图画,尤其是国王肖像,皇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仿佛这幅色彩自然鲜艳的肖像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再现了他听我们说过的我们尊严的君主的一切奇迹。(白晋神父致国王忏悔师拉雪玆神父,1699,北京)
读到这里,我们回想起了这两位东西方英主之间惊人的相似之处。身居地球一东一西,他们各自留下了一幅骑在白马上的画像。在《路易骑马画像》中,正值盛年的太阳王骑在两蹄高举的白骏马背上,举剑向前方。在《康熙行猎图》中,白马上的康熙帝为众人环绕着,慈祥的望着地下跪着的百姓。巧合的是,他的孙子乾隆也留下了两幅骑在白骏马上阅兵的画像。乾隆继承了康熙帝汲汲吸取西学的事业,把西方文化和艺术更深的引入中国。
当康熙目不转瞬的凝视太阳王的画像,我们仿佛看见这两位缔造了一个伟大时代的君王走向彼此,合而为一。在这个时代中,东西方文明谦逊而殷切的吸收着彼此来自于天的美德,努力均衡着彼此,完善着自身。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中,这是稀有而值得纪念的一个短暂,犹如昙花一现的时代。
文/夏祷
责任编辑:张宪义
大纪元法国新闻网